第四百七十九章 番外六
滄瀾曆五十一年春,已經四十二歲的李驍鶴剛睜開眼就看見了白龍的大臉盤子,粉紅的大舌頭舔的她直癢癢。
這一幕太熟悉,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夢裏,夢到許多年前才踏入滄瀾大陸的那一天,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白襲。
“啾~”
丹朱的叫聲拉回了她的思緒,她才發覺頭頂依然是淩霄塔熟悉的布滿花紋的穹頂。
她推開白龍,走出塔外,丹朱落在她的肩膀上,外麵是一片純白的世界,神之雕像上也覆蓋了一層薄雪,軒轅大殿的屋頂上也落了點點雪花,放眼望去,整座莫留山都在紛紛揚揚飛舞的白雪下靜謐無聲。
她伸出手,星星點點的雪花像輕盈的羽毛般落在她的手上肩上,和身後黑色的及地長發上。
李驍鶴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茫然,許久沒有做過那些夢了,一時間讓她有點反應不過來,等走出塔外才猛然發現,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了啊……
對麵的軒轅大殿的門忽然被推開,一身樸素褐衣的翎拿著掃帚彎腰掃著外麵的雪,抬頭看到她便點了點頭。
李驍鶴也向他笑了笑,走到他跟前,“起這麽早來打掃?”
“嗯。”翎點頭回了句,低頭一下一下地掃著化水的薄雪,十分認真。
“因為今天是她的祭日。”
李驍鶴恍然,她當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忽然間有些感慨,“原來轉眼間已經過了那麽多年了。”
“是啊,已經過去了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前的今天天傾也這樣下了突如其來的春雪。”
“我們也都老了。”
翎直起身子看向殿內存放眾多軒轅門弟子牌位的地方,那正中間的木牌寫著第二十六代弟子昭言之靈位。
區區十二個字就概括了這位曾一手掌控著天傾國,將七國王者算計於掌心的奇女子的一生,也算圓了他的心願,不是作為國師,而是作為軒轅門的弟子死去,葬於這莫留山之上。
“在我的家鄉的神話中,十二這個數代表著一個輪回,二十四年便是兩個輪回,如今昭言怕是已入了兩次輪回,再也不記得我們了。”李驍鶴說著走到牌位跟前,點燃一炷香拜下去。
“若世間真有輪回,那麽不記得也好。”
翎反而笑了,淺淺淡淡的,目光看著那牌位柔軟至極,“她這一輩子,生的苦,活的累,死的慘,如今也算塵埃落定,所有的願望我會替她實現,隻願她下一世能安穩一生,做一個平凡人,不用再受這些苦。”
“她哪裏能平凡,就是輪回了我也忘不了她坑我的事。”
李驍鶴長歎一口氣,無奈地說道,“想我李驍鶴這一輩子隻被人算計過那麽一次,卻偏偏無法報複回來。”
翎了然一笑,“她曾說,你是唯一一個說是她朋友的人,她很感謝你,也最對不起你。”
李驍鶴的笑容淡去,看著牌位的目光變得悲哀起來,“我知道。”
“神風帝呢?”翎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一提到鴻淵李驍鶴就哭笑不得,年紀一大把了,還天天帶著兒子女兒一起練功爬山的,也不知道好好歇著。
“估計又帶著君悅兄妹倆去山下曆練去了,今天正好辛離辛雪的孩子也過來玩,怕是一早就瘋出去了。”
翎知道她隻是無奈的關心而已,“這些年來七國戰爭雖不曾斷過,但神風雖是一貫的強大,但神風帝難得來一回自然是想念兒女的。”
李驍鶴“嗯”了聲,有些感慨。十八年前君悅出生後展梨便離開了滄瀾,她和白襲親自將她送到雲澤森林,親自打開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親眼看著她離開,再也不見。
那一刻的不舍與悲傷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像一根刺永永遠遠地埋在了她的心髒深處,告訴她,這一生她與那個世界徹底斷了聯係。
“是啊,他年紀也差不多了,等君悅過了十八歲生辰他便退位,到時一起蝸居在這莫留山,一起到老,想想也不錯。”
李驍鶴早已想開,她這一生已過了大半,有了最愛的人,有了一雙兒女,沒有什麽看不開的了。
轉身走出軒轅大殿,站在懸空橋看著那飛濺的碎玉淩川,腳下的萬裏江山,她忽然發現自己突然懂了神所說的那種孤寂。
那種轉眼已過百年的感慨,突然間才發現,原來我這一生已經快要走到盡頭,原來我曾經曆過那麽多的人和事,原來這世界是如此壯美。
眼前是滄瀾大陸之中央,莫留山之巔。
所有的愛恨,所有的回憶,都將被棄於塵埃之中。
自滄瀾曆二十八年夏,到滄瀾曆五十一年春,她在這個異世經曆了整整二十四年。從雲澤森林走出的那一刻似乎便已注定了她必將踏入七國之權力紛爭。
她從雲澤走來,一路跨越了七國的江河湖泊,崇山峻嶺,踏平了無數橫亙在眼前的溝穀,斬斷了無數阻攔在腳下的荊棘。到如今成為滄瀾第一位女帝侯,成為了那個為神執劍定滄瀾的那個人,與亂古第一諸侯王觀瀾王齊名,卻最終回不了她的家鄉。
仰頭看著漫天星辰,北鬥七星明亮的好似指引方向的天燈。同樣的星空,她腳下卻是滄瀾大陸。
站在軒轅殿前,看著雲霧繚繞的渺小城池,熙熙攘攘。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走下莫留山之前,從雲問她的那個問題。
他問,你看到了什麽?
她回,坤域。
而今,再站在這裏,卻是另一番景象了。她看到的也不再是坤域,而是整個滄瀾大陸,是天下。
如今已過去了二十載,她終於明白了從雲的話,也懂得了昭言臨死前說的那句話。也正因如此,她還是回到了莫留山。
此生雖不能回到家鄉,但能得見滄瀾七國山河永固,這世界一片安穩,足矣。
如此,她才能理解神留下的那句話,君臨且安,或許她等待的不隻是心中的那人,還有這方土地的安穩。
哪怕眼睜睜看著愛人逝去,神依舊在這片時空停留了數千年,直到觀瀾王出現,才放心離開這裏,這她的愛人付出生命換來的世界。
“姐姐!”
老遠處懸空橋另一頭有人大聲喊著她,李驍鶴抬頭望到一群人嘰嘰喳喳地往這裏走,最前方便是辛雪牽著自己的兒子,已經長大的辛離在一旁板著臉。
後麵有白襲靜靜望遙望自己,唐茗,南烜,尚翼非亂,蕭元朗,宮長燕,慕容依依……
看著那些人對著自己笑顏如花,明明發間已有銀白,明明容顏不再,卻還是當初的模樣,李驍鶴忽然眼眶熱了起來,直到他們走到自己的跟前,直到白襲為她擦去眼淚,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流下了淚。
“娘你怎麽哭了?我都答應爹爹去登基了,你可別傷心了,不然我爹真得抽死我。”
君悅頂著一副和年輕時的白襲七分相似的臉故作委屈地抱怨道,眾人紛紛笑了起來。
“你早該去幫你爹了。”
李驍鶴擦幹眼淚,露出笑容,問道,“怎麽都來了?”
“今天是你的生辰。”唐茗走出人群,身旁站著死皮賴臉跟來的林加南。
“難道忘了?你真是老了。”
尚翼非亂手挑長發歎息道,歲月並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十八年後他依然獨自一人,賴在這莫留山上,賴在淩霄塔外,賴在李驍鶴旁邊,而白襲與李驍鶴卻也不那麽排斥他了,偶爾雙方還會下個棋,雖然總是打起來。
正好尚翼非亂收養了個跟他性格完全相反的孩子,天天竄搗兩個孩子比武,讓這越來越寂靜的莫留山變得挺熱鬧。
小女兒君兮拽著李驍鶴的手送禮物,懸空橋上甘華與風之浣等弟子笑看著這一幕,身後翎也神色安然地注視著。
“如果師兄也在,怕是會高興的不得了,自己有了女兒還有了兩個這麽大的孫子。”甘華輕輕歎息。
風之浣微笑,“從雲掌門一直在看著,跟那位神一樣,都在看著這個他們付出了一生的天下。”
龍瑤倚著橋頭,撐著傘靜靜地露出笑意,一閃而逝。
南烜送出了兩份禮物,解釋道,“這是代習陵送的,她和秦鷲離不開宮,祝你生辰快樂。”
李驍鶴點頭,笑道,“多謝。”
雪紛紛揚揚地下,如同過去滄瀾的每一個冬末,漸漸覆蓋了整個滄瀾天。
白襲牽著李驍鶴的手站在淩霄塔前的懸空橋上,一起看著腳下的萬裏河川。
江山依舊如畫,而他們卻已成白發。
“還記得我說的麽?萬水千山,我陪你看,刀山火海,我陪你走,這一世你別想甩掉我。”
李驍鶴回望他,恍惚間回到了那年才相遇的時候,嫣然一笑,“你為我而生,我為你而來。”
二人久久對望,身後南烜,尚翼非亂,唐茗等人不知何時停止了歡鬧,靜靜看著執手看著天下的二人。
忽然心有所感的李驍鶴回過了頭,看著身後這些人,久久地笑著。
她愛的,她恨的,她愧疚的,她悔恨的,有的早已化作塵埃,有的還在自己身邊,於歲月中摩挲。
每一個笑容,每一滴眼淚,甚至流的每一滴血,都隨同記憶裏的那些人的一顰一笑深刻在靈魂深處。
滄瀾七國,莫留軒轅,她在這異世的記憶甚至已經早已超過了在原來那個世界的時間。有時候她經常都以為那個世界的一切都不過隻是一個夢,夢裏有很多人,有她死去的父母,有她蒼老的老頭子,卻唯獨沒有白襲和唐茗他們。
已經過了太久,久到曾經她以為自己終有一天能回到那個世界,而現在,她幾乎都要那個世界忘懷了。就連她死去的父母,老頭子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大夢千年,且許我一場夙世情緣,這一生她活的精彩,也活的悲傷,但她卻一點也不後悔,即使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長眠於這片滄瀾大陸。
總有一天,當曆史變成傳說,傳說變成神話,再無人知道曾經有這樣一個傳奇的時代,有這樣的一個傳奇人物,有這樣的兩個人,曾在這亂世狼煙之中跨越生死,攜手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