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罪人
奴隸?什麽奴隸?
所有人都蒙了,不知道李公鬱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唯有兒衫和翎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二人緊張地看向國師。
然而當事人卻和什麽也沒聽到一般,腳踩著銀色大陣漠然置之。
“國師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驚訝,又或是在假裝鎮定呢?”
李公鬱笑的陰鬱,隨後揮了揮手讓人帶過來一個人。
“不知國師可認得此人?”
老者景言茫然地站在眾人跟前,看著周圍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將軍……”
李公鬱對他笑了笑,“老人家,你不是要找你的孫女嗎?她就在那兒呢!”
景言一怔,隨即麵露驚喜地看過去,然後一瞬間便將目光落在了昭言身上,那雙蒼老的眼中忽然溢出了淚水。
哪怕是二十年沒有見,但那張肖似他兒子兒媳的臉還是讓他覺得熟悉無比,他張口便喊道,“小……”
“放肆!這乃是天傾國師大人!”兒衫忽然大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老人身子一顫,似乎是受到了驚嚇,然後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昭言,似乎在仔細得分辨。
而昭言卻像什麽也沒有發生般,依然那副漠然的樣子,空洞的雙眼什麽也沒有。
老人對上那雙無神的眼,然後視線落在了昭言身上的某一處後瞳孔猛的一縮,他嘴唇抖了抖,隨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抬頭看向四周。
到處是繁華的街道,華美的高樓,不遠處的前麵是巍峨輝煌的皇宮,旁邊的人們此刻都好奇而驚訝地盯著他,或者說盯著他頭上的那個“奴”字的刺青。
他回頭看了眼李公鬱,又看向城門下的李驍鶴和虹越,最後落在了城外那黑壓壓的奴隸軍身上。
那雙眼忽然暗淡了下來,就像被蒙上了一層灰一樣。他回頭看了昭言一眼,真的就是一眼,一眼過後他便轉過身去,對著李公鬱笑了笑道,“將軍,我孫女在哪兒呢?我怎麽沒看到?”
李公鬱挑了挑眉,看著眼前年邁老人有些驚訝地樣子,“老人家,你的孫女不就站在你麵前嗎?穿著一身白衣,已經成了堂堂天傾的國師了!”
一刹那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涼氣,天瀾的百姓們都呆在了那裏,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國師……是奴隸?
開玩笑吧?
國師怎麽可能是奴隸?
國師可是親手屠殺了無數奴隸的人啊……
“李公鬱你胡言亂語!”兒衫厲喝一聲。
李公鬱沒理她,銳利的目光像箭一樣投射在那一襲白衣的女子身上。
“國師大人,不,我該稱你景言才對。”
老人臉色變了變,強笑道,“將軍您弄錯了,我才是景言。”
“不,你是景言的祖父景霍,數百年被天傾俘虜的景氏一族的後人,而今世代為奴的景氏怕是隻有你和你的孫女兩人了吧?”
李公鬱意味深長地看了昭言一眼。
老人一下慌了,上去跪咋了李公鬱的馬前,“將軍你弄錯了!景氏就剩我一個人了,景氏隻有我一個人了!我就是景言……”
那個被人欺侮時都不曾彎腰的老人此刻毫不猶豫地跪在了地上,一遍遍地重複著,喊著,聲音都沙啞起來。
看著這一幕的天虎城子民們也覺得不忍起來。
昭言麵無表情地麵對著眾人,似乎在冷眼看著這場鬧劇,唯有兒衫和翎才能看到那白色的錦袍下已經掐的沒有血色的手。
國師……
城外李驍鶴看著這一幕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旁邊虹越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隨後看向她,“是你安排的?”
“雲澤少女脫離了莫留山也還是李驍鶴,有些事沒有莫留山我一樣可以知道。”
李驍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微抬著頭開口道,“我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你們要隱瞞的,我必定要知道,你們要阻攔的,我必定要做到。”
虹越的眼神閃了閃,嘴角露出了一絲怪異的弧度,腦海中想起了有一次聽到從雲對龍瑤說的一句話。
“李驍鶴之所以是李驍鶴,不是因為她是雲澤少女,而是因為她與我們所有人都不同,她就像是打破黑暗天際的第一束紅雲,身披血色,但從不會畏懼。”
此刻的他想,好像真的是如此。
“你要毀了莫留山嗎?”他問。
李驍鶴顯然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後她轉過臉回了一句,“我會去莫留山的。”
虹越似是接受了她這模棱兩可的回答,不再追問,也轉頭去看戲。
那邊李公鬱看著老人跪在那裏聲嘶力竭地喊著,諷笑道,“老人家,你如此為她,她卻眼睜睜地看著你守受罪值得嗎?”
老人的眼裏蓄滿了淚水,幹裂的嘴唇抖著抖著隻會說那麽一句話,“我就是景言,景氏隻有我一個人……”
“是嗎?”
李公鬱雙眼眯了起來,緊緊盯著昭言的臉,然後突然揮了下馬鞭,策馬向跪在地上的老人踩了過去。
“那景氏如今便斷絕血脈了!”
一聲慘叫,卻不是屬於老人的。
那匹揚起雙蹄的駿馬在從空中落下的那一刻忽然被從中間切了開來,洶湧的鮮血灑了一地,甚至噴濺到了周圍人的臉上。
老人臉上身上卻是一點血也沒有,隻呆呆地仰著頭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許久沒有反應過來。
在被切開兩半的馬的屍體中間,一身潔白如蓮的錦衣如今被灑上了半身鮮血,那張絕世脫俗的臉孔上染著斑斑血跡,包括那雙空洞的雙眼似乎都盛滿了幽暗之色。
而那雙從來隻用作彈琴的手此刻正插進李公鬱的肩膀,將他提在了空中。
“將軍!”
身後奴隸軍中有人趕了過來。
“……”李公鬱張嘴想說什麽,卻隻是不停地吐著血,整張臉都是慘白色。
所有人都被這觸目驚心的一幕震驚了,包括兒衫,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那位神明一樣聖潔的國師殺人。
如此的殘忍,如此的冷漠。
甚至有人已經當場吐了出來,那滿腔的血腥似乎縈繞了整條街道,連隨後跟過來的鳳皎等人都驚的說不出話來。
“國師這是承認了?”
李驍鶴緩緩踱步走過去,替李公鬱點穴止住了血,然後從昭言手上接過了人。
昭言任她帶走李公鬱,血淋淋的手慢慢垂下來,腳下很快被一滴滴的血給染紅。
“承認什麽?”她的聲音很冷靜,冷靜還是那麽淡漠,沒有起伏。
“承認你也是奴隸!”李驍鶴一把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將其舉到高處示眾。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中鳳皎瞪大了眼睛,聽著這句話猶如做夢般不真實。
眾人全都看向那隻手,很快站得近的人便發現那隻白玉一樣的手上有許多細小的傷痕,而最明顯也最深的就是那五根手指關節上的圓形疤痕,一個個,如醜陋的印記。
“這是隻屬於奴隸的印記,骨刑,專門針對犯過叛逆之罪的奴隸,會在骨頭上留下印記,意為世代為奴。”
這座城的子民們再次寂靜了下來,他們不敢置信地看向國師,期待著她開口否認,然而卻見她沉默地站在那裏,什麽也不說,好似承認了一切的指控。
“叛徒!”
人群中突然有奴隸喊道,緊接著又有帶著恨意的聲音響起。
“你這個罪人!”
“身為奴隸卻殺了那麽多奴隸!”
“冷血的魔頭!”
“叛徒!”
“罪人!”
那些奴隸們怒罵著,而天傾的百姓們卻無法反駁一句,他們全都被這個消息嚇傻了,怎麽也無法相信這個國家的神明居然是一個奴隸。
一個那麽卑賤的奴隸……
而這個奴隸不僅成了天傾的國師,還親手屠殺了那麽多的奴隸,這一刻身份的轉換讓呈凰祭那夜的事情看起來如此的諷刺,可笑。
一個能親手殺了那麽多族人的人,該有多麽的冷血……
天瀾城的百姓們忽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心寒,這樣狠毒的人,怎麽會是天傾的神呢?
辱罵聲越來越多,甚至有人開始吐唾沫,砸東西,而更多的人則是冷漠地看著。
昭言漠然地站在那裏,好似一切與自己無關,唯有兒衫與翎擋在她的身邊。
“不!不是的!她不是奴隸!她不是!我是奴隸!我才是奴隸啊!她不是……”
景霍朝眾人嘶喊著,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聽到他的聲音。
昭言忽然彎腰扶起了他,用沒有沾血的那隻手攙住了他粗糙蒼老的手。
“跟我走。”她說。
景霍的眼淚流了下來,布滿了溝壑縱橫的臉,他緊緊握住了昭言的手,抿著嘴再沒有說話,低下頭發出痛苦的低鳴。
昭言帶著他在兒衫和翎的保護下轉身朝皇宮走去,在遇到鳳皎時她說了一句“回宮”便擦身而過。
而身後的一城百姓們看著那逐漸消失的白衣背影,或罵,或歎,或悲,或怒。
李驍鶴遠遠看著昭言的背影,心裏的惶然越來越明顯。
“後悔了嗎?”虹越問。
李驍鶴搖頭,目光複雜,“這世道早已不允許我後悔,會心軟會後悔的那個李驍鶴在五年前就死在了亡者穀。”
“那你為何悲傷?”
李驍鶴臉上露出一絲困惑而無奈的笑,“我隻是……不明白……”
不明白那個女人,昭言,她到底要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