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此生再不相見
“你叫我什麽……”
蕭元朗拿著刀擋在鳳皎身前,冷肅的臉龐上盡是錯愕。
李驍鶴就那麽站在數尺之外看著他,靜默的雙眼毫無波瀾。
“你剛才……叫我什麽?”
蕭元朗的聲音顫抖了起來,明明眼前還是那個戴著銀麵的女子,但卻覺得這聲音無比的熟悉起來。
他身後的鳳皎嘴唇微顫,眼中露出一絲恐慌,她情急之下假裝痛苦地喊了一聲。
“啊!”
蕭元朗被喚回心神,忙回頭扶起鳳皎,見到她殘缺的右臂時眉頭皺起,“受傷了嗎?”
鳳皎緊緊抓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質問道,“我不是讓你留下嗎?你給我回去!立刻給我回去!”
蕭元朗嘴唇緊抿,摟住她的腰直接對旁邊的副將下令,“將皇女帶回去。”
“你敢!我是三軍主帥,豈能臨戰脫逃?”鳳皎厲聲怒斥。
“來人!將他給我帶回城中!”
蕭元朗冷冷地朝她的斷臂瞥了一眼,“你這副樣子還能殺敵?”
“你……”
鳳皎的反駁被一旁冷冷觀看的人打斷。
“果真是生死相依!”
李驍鶴的指甲刺進了掌心之中,聲音冷厲的像冰錐般穿透了整個戰場。
蕭元朗轉身看向李驍鶴,眼神複雜,“前輩之前救在下一命,在下感激不盡,在下自知不是您的對手,但在下不能讓您傷害鳳皎……前輩!”
他幾句話還沒說完,就見本在數尺之外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白色的光芒一瞬間就遮蓋了眼前的世界。
“唔!”
在什麽也看不到的情況下胸口猛的一痛,身子往旁邊飛了出去,肺腑都被撕裂開般,喉頭一甜,一口血吐了出來。
不等他從巨大的疼痛中反應過來,就聽得周圍一陣驚呼,他立刻回過頭去,正好見到李驍鶴伸手扣向鳳皎。
“住……噗!”蕭元朗捂住胸口,無力地半跪在地上,再次吐出了血。
鳳皎往後一仰讓過這一擊,左手飛快提刀砍過去,然而眼前的人卻已經消失無蹤。
怎麽會?
頭頂疾風灌頂,鳳皎頭皮一麻,整個人都豎起了雞皮疙瘩,憑借著多年來沙場上生死關頭鍛煉出來的潛意識她毫不猶豫地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下一刻一聲轟鳴震響了整個戰場!
蕭元朗滿臉震驚地看著那匹馬被從天而降的女子一掌拍成了爛泥,血霧紛飛,鳳皎之前所在的那塊土地變成了一個一尺深的大坑,灰塵漫天。
淡紫色的衣裙像一片樹葉輕輕地落下,李驍鶴冷冷抬頭。
鳳皎手撐著地麵,捂著胸口嘔出一口血來,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駭人的大坑,和站在那裏看著她的女子。
若她剛才遲疑了一刻,就不隻是傷了內腑,而是會像那匹馬一樣,屍骨無存……
天傾軍,甚至天曜軍都震驚的無以言表,整個戰場連同城牆上的天傾士兵都驚的張大了嘴巴。
“眸燦如北辰,聞弦歌而舞之,沐戰歌,浴殘血而不加紅塵之染……”
李公鬱喃喃自語,目光看著那個站在戰場中央的女子無法轉移。盡管之前已經知道了李驍鶴的身份,但還是無法相信那個被璿璣閣記載在冊的女子就在自己眼前,為自己而戰。
身旁章丘頭一次以副將的身份隨軍出征便見到了如此震撼的場景不免呆住了,此刻忽然聽到李公鬱這番低語心中更是一驚。
這段讚詞出自璿璣閣《九州誌異》的帝王時代七國篇,也是記載了帝王時代以來所有的風雲人物,也都是位列天策榜上前十的人物,而五年前坤域帝封李驍鶴為帝侯時,璿璣閣便將以其亂古後第一女帝侯的身份記載在了這本堪稱滄瀾史冊的書上。
而隨之得到的還有天策榜上的一句……
“帝者天元,定國之矢。”
七國除了天子鴻淵,皇帥尚翼之外,並無王者能與帝王相提並論,如今卻有一個女子位列諸侯之首,與坤域帝同等,無怪李驍鶴當日會被七國王者迎親,震動了整個滄瀾大陸。但後來五年前的王者穀之事卻又讓天下人為之唏噓,章丘知道李驍鶴來曆不簡單,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竟會是那個傳奇女子……
她不是死了麽?
章丘沒有問出口,但此刻這個問題同時出現在許多人的心中。
“給我殺了她!”鳳皎高喝一聲,踉蹌後退。
“是!”天傾大軍一聲應合,千軍萬馬紛紛向李驍鶴包圍而去。
煙塵散盡,李驍鶴負手而立於千軍萬馬之前,所有的目光都在鳳皎一人身上。
對麵章丘見此情景忙上前問道,“將軍,李姑娘被包圍了!我們趕緊……”
“不用。”
李公鬱還沒沒開口,他身後的天曜軍中一人策馬走到他旁邊。
章丘回頭一看驚喜道,“唐姑娘?”
唐茗一身輕甲掩住了紅衣,長發高高束在腦後,此時正注視著戰場中的李驍鶴。
“她不會有事的,因此這是她一個人的戰場,我們不必插手。”
聽了這話章丘心中又惶恐又不安,轉頭見李公鬱點了點頭也隻好壓下那份擔憂了。
唐茗不擔心,不僅是因為信任李驍鶴的實力,也是因為她知道某人是不會讓李驍鶴出事的。
旭城戰場外一裏處,風之浣站在一棵樹下看著那古老的城池。
“殿下不擔心嗎?難道不準備做些什麽?”他問道。
樹梢之巔,白襲踏著樹枝遙看著那平靜的戰場,靜靜地看著那獨立於千軍萬馬之中的女子。
“擔心,但這需要她一個人去做,而我要做的就是站在這裏,看她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
風之浣恍然一笑,隨即搖搖頭道,“果然這世間的情愛我是不懂的,從前本以為愛便是女子依靠男子,男子保佑女子,而後又以為不過是兩人相互憐愛疼惜,可現在,在下又迷惑了……”
“不必迷惑,世間每一對有情人的愛都不一樣,但他們的愛卻是一樣的。”
白襲的聲音清悅而縹緲,似乎是歎息,又似乎什麽情緒也沒有。
“你在莫留山的時間比在坤域更長,而莫留山那個地方的人皆是如此,有一天你會懂的。”
風之浣嗤笑一聲,這人明明就如此擔憂,卻還要如此說,看來就算是天子,也不過一介凡人,隻不過,直到如今才遇到了那個讓他甘願墜入凡塵的人。
“當年亡者穀七國暗軍都擋不了我的路,這區區天傾軍又能如何?”
李驍鶴一步步走近鳳皎,“鳳皎,你莫不是忘了你的胳膊是如何廢的了?”
蕭元朗雙目微睜,攔在了李驍鶴跟前,“前輩,她與亡者穀之事無關!”
李驍鶴停下了腳步,看了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問,“你如何讓我相信?”
“在下願以性命擔保!”蕭元朗大聲吼道,嘴角再次流下一絲血。
身後的鳳皎心髒一緊,像被刀割了一下的疼痛,“蕭……”
“以性命擔保……嗬……”
李驍鶴聽了這話隻覺得好笑,喉頭動了動,一時不知說什麽竟低聲笑了起來。
眾人都楞了,唯有蕭元朗聽出了寫笑聲中的悲哀。
“哥哥啊,你可知道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是多麽地想就這麽殺了你啊……”
李驍鶴緩緩走到蕭元朗跟前,當著所有人的麵,在蕭元朗驚駭的眼神中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啪!”
“住手!”鳳皎厲喝一聲衝上前揮刀砍向李驍鶴,卻被她一把扣住了手腕。
“哢嚓。”
一聲骨頭碎裂的響聲,鳳皎額頭冷汗直冒,痛苦地悶哼了一聲,卻還是抬頭惡狠狠地看著李驍鶴,“不許傷他!”
而此刻被要挾的蕭元朗已經完全失了神,臉上還頂著五道紅色的掌印,但他隻雙眼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大腦一片空白,隻剩剛才李驍鶴的那句話。
“你……叫我……什麽?”
“蕭元朗,你記住了,這是我最後這麽叫你,以後,我李驍鶴再沒有你蕭元朗這個哥哥。”
李驍鶴將臉上的銀色麵具拿下,看著蕭元朗突然間麵如死灰的臉握緊了拳頭。
“小……鶴?真的是小鶴嗎?”
蕭元朗的臉上盡是狂喜,眼淚不停地流了下來,匆匆上前想要用手確認眼前人的真實,卻因為對方臉上的嘲笑而怯步。
“我是你哥啊小鶴,小鶴我就知道你沒死……”
“你錯了,我死了,死在她的手上。”
李驍鶴指向自己的胸口,笑的流下淚的臉此刻還掛著笑容,“你心愛的女人,口口聲聲要保護的女人,鳳皎,她親手掏出了我的心髒,將我逼死在了亡者穀,讓我這五年像個活死人一樣活在黑暗中,但我親愛的哥哥你卻成了這個女人的忠犬,嗬嗬……”
“我拚著性命救下了你,你卻如此對我,蕭元朗,我是真的把你當哥哥的,你對得起我啊……”
蕭元朗撲通跪在了地上,睜大的眼睛裏滿是淚水,他低下頭無聲地顫抖著,許久之後才沙啞著聲音開了口。
“是真的嗎?”
鳳皎胸口一緊,顫抖著嘴唇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我問你是真的嗎!”蕭元朗背對著她大吼了一聲。
那吼聲讓鳳皎身子一顫,雙眼充滿了恐懼,她咬住嘴唇慢慢向那個低頭跪在李驍鶴腳下的男人走過去。
“元朗……”
她想扶起他,她不想看到他這個樣子,不想看到他對除了自己外的任何人卑微,這個男人明明是那麽的驕傲,就算當初什麽也沒有時也不曾如此卑微過,如今卻因為自己跪在了別人的腳下。
“所以你騙了我整整五年。”
蕭元朗揮開了她的手,低著頭也笑了起來,“我就是個傻子,被你愚弄了五年,心甘情願地被你騙著,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殺了小鶴的凶手,唯有我這個哥哥不相信,太可笑了,我蕭元朗真是太可笑了……”
鳳皎心中一痛,怒吼道,“你給我起來蕭元朗!我命你站起來!”
蕭元朗慘笑一聲抬起頭來看向她,眼底是濃濃的悲哀,“我總以為能得到你的心,放下你那無聊的高傲,但我錯了,我原來從來都沒得到過你,鳳皎,你果然是高傲的鳳,而我隻是卑微的凡人,永遠碰不到你的羽翼……”
“元朗……”
他話中的悲涼讓鳳皎心慌,她伸手想抓住他的手卻覺得一道疾風突然撲麵而來,將她的長發拂起,胸口一陣壓迫,讓她的五髒六腑都錯了位般。
她聽到了李驍鶴的聲音,“當日你對我所做的今日我全都還給你!”
避無可避,鳳皎知道,重生而來的李驍鶴就如厲鬼般深不可測,她完全不是對手。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個身影曾無數次出現在她跟前,為她擋下了無數風雨,為她受過無數次傷,保護過她無數次,而這次,這身影依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前。
“噗嗤!”
血肉,骨骼被穿過的聲音有時候可以像花綻開一樣美妙,有時候也像一首死亡的序曲一樣動聽。
鳳皎此生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她本以為蕭元朗知道真相是她最害怕的事,但此時她才知道,她最害怕的,莫過於這個男人死在她眼前。
“鳳皎,以後的路我不能再陪你了,你要自己一個人走了,無論生死,我隻願此生再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