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因為卑賤
滄瀾大陸上最令李驍鶴感到奇怪的地方就是七國不同的政治製度,北疆是遊牧民族因此並不奇怪,但坤域是諸侯分封製度,十二位諸侯,帝侯為首,而扶風則是神權至上的國家,至於天傾卻又是奴隸國家。
她前世的一個偉人曾說過,一定的經濟基礎決定一定的上層建築,也就是政治體質取決於這個國家的經濟製度,但明明七國都相互有來往,並且相距不遠,又為何會產生這麽大的差異?
天傾國的奴隸製度分布十分廣泛,幾乎每個城鎮都能看到奴隸的身影,被繩子鐵鏈串在一起工作的人,或衣不蔽體,或傷痕累累,但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裏。
而這些奴隸的來源無非隻三條渠道,戰俘,罪犯,奴隸族群。
關於奴隸族群,李驍鶴從李公鬱那裏聽到的時候整個人都是震驚的。
顧名思義,奴隸族群就是指某個特定的族群都是奴隸,他們的兒女子孫後代,生生世世都是奴隸,永遠逃脫不了奴隸的命運。
而李公鬱就是這個族群中的一員。
李驍鶴拄著簡陋的拐杖一步步走進九元原城城門,邊聽邊打量著走在她身旁的這個男人。
古銅色的皮膚,濃眉大眼,很是沉默寡言的樣子,但說的每句話,哪怕是在敘述自己的悲劇時都充滿著顫動的情緒起伏,而不是像其他的奴隸那樣木然絕望。
“你們有想過……”李驍鶴說了一半後還是咽下了之後的話。
她雖然做過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也經曆過政變戰爭,但終究也不能以一人改變一個國家的製度。在她那個世界的曆史上的確有不少農民起義,奴隸起義,殖民地起義之類的壯舉,但成功的隻有一兩個例子,大多數都是以悲劇結尾,隻在曆史上留下了絢爛的一筆。
畢竟是免驗了千百年的製度,她就算痛恨也沒有辦法,她一個人也無能為力,也不能害了李公鬱,害了他的族群。
“你走的動嗎?要不要……”李公鬱見她沉默著臉色不善,以為她是傷口又疼了。
李驍鶴搖搖頭拒絕了,這九原城剛被天災牽連,到處都有受傷的人,她倒也不怕自己這樣子太突兀。
不過踏進城門的一路上眾人都在熱火朝天地談論著十天前的那次天災,這讓她心裏沉了沉。
“我們住在倉衣城,這次是被征召到京城去挖礦的,途徑九原城時正好遇到了天災,於是便……姑娘?”
李驍鶴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空,陽光一片明媚,倒是災難過後難得的好天氣,隻不過這也讓她看不到想看的東西。
“怎麽了?”李公鬱見她抬頭發呆不禁皺起了眉。
“沒事。”李驍鶴四下掃了一圈,發現街道兩旁都設有粥棚和歇息的場所,不少災民都在那裏排隊領吃的和休息。
“為什麽不去那裏?”她有點疑惑,李公鬱剛才進城應該也看到了,他出身貧苦倒也不會嫌棄,可為什麽會提出住客棧?
李公鬱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然後張嘴想說什麽卻又閉上了,然後低聲說了句,“你受傷了,我怕你住的不舒服。”
李驍鶴不太相信他的解釋,可能他是因為顧忌她,但那一閃而逝的驚訝更像是他之前完全沒有想過這件事一樣。
就好像,與他無關一樣。
鑒於盤纏不多,二人選擇了一個比較便宜的小客棧,就在那粥棚旁邊不遠。
李公鬱表現的比李驍鶴想象的好多了,雖然很不習慣,但卻盡量保持著鎮定與小二交流。
“客官你先坐會兒,飯菜一會兒就上來。”
雖然九原城被天災牽連,但也隻是邊緣地帶,因此外來人士也不少,李公鬱找了一圈還是沒看到空桌子,隻好扶著李驍鶴去了有人的桌子拚一下。
這桌的組合有點奇怪,一個像商人的儒雅中年男子,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江湖漢子,還有一個神色嚴肅的穿著道袍的老年人,然而還剩兩個空位卻沒人去坐。
三人互不相識,一言不發的氣氛下讓人望而卻步,都不敢去招惹對方。
李公鬱是毫無所覺,李驍鶴卻是毫不害怕,在她看來,對方不過就是三個會武功的人罷了。
三人見李驍鶴與李公鬱二人坐下也都沒說什麽,隻多看了手拄拐杖的李驍鶴一眼。
習武之人天生帶著威懾,這是內力的影響,而眼前這三人又是能位列天策榜前一百的那種絕世高手,同時看過來時李公鬱整個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煞白,連身子都僵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三人見怪不怪,如此看著也隻是下意識地防範而已,但下一刻他們就驚訝了。
“哥哥坐下歇歇吧。”
李驍鶴拉住他的手往下按了按,讓他坐了下來,然後自己神色自若地坐下休息。
三人同時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發覺這女子都不是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同伴後便提起了心思。
那儒雅商人最先開口,他笑的溫和老好的樣子問道,“二位原來是兄妹嗎?”
李公鬱還沒恢複過來,李驍鶴便客氣地接了句,“是啊,我們兄妹二人自幼闖蕩江湖,途徑九原卻遇到了天災,不幸摔斷了腿。”
“原來如此。”商人露出同情的神色,然後笑著倒了兩杯茶推到他們跟前。
“二位長途跋涉喝杯茶吧。”
李公鬱見他如此敦厚和氣便也沒計較剛才那突然感覺到的恐怖氣氛,謝了幾句便要去喝茶,誰知手剛碰到杯子便被推了一下。
“哎呀哥哥我餓的很,趕緊催小二送吃的來,我要回房間睡覺了!”
李驍鶴撇著嘴一副疲累又煩躁的樣子,手上還抓著李公鬱的手不放。
那商人目光微閃,雖然還是笑著,卻是帶著幾分陰冷。
旁邊的那個老者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地握了起來,另一個刀疤漢子不動聲色將放在桌上的手拿了下去。
李公鬱不知何故,隻覺得這幾句話實在不像是李驍鶴說的出來的,卻也沒多說什麽便向在座的三人點了點頭離開座位去找小二了。
他這邊剛一離開,李驍鶴的神色就變了,她轉頭冷冷地看著三人,什麽也沒說,就抬手捏起了商人倒的那杯茶在眼前晃了晃,然後便握在了掌心。
下一刻,她當著三人的麵鬆開手,細碎的粉末落在了桌子上。
三人立刻變了神色,臉上露出狠意之時,李驍鶴悠悠地掃了他們一眼。
“都別妄動,我說我能在一息之間同時殺了你們三個可信?”
三人猶豫了會,畢竟她剛才那招的確讓他們嚇到了。雖然他們也能夠捏碎杯子,但卻不可能做到將杯子完全震成粉末。能有如此高的內力的人,絕對在天策榜上前二十。
天策榜上的排名每隔一位都是天壤之別,更別說是前二十的高手,麵對眼前的女子,他們毫無勝算。
“我們隻不過是行走江湖的普通人,來這九原也是巧合,不會礙了諸位的好事,當然我也沒興趣摻和。”
李驍鶴又給自己斟了杯茶,放在嘴邊抿了口,“如此,諸位隨意?”
上揚的輕鬆語調在三人心裏如鉤子般劃過,而後三人都默契地都端起杯子喝茶。
李驍鶴眼中劃過一絲冷笑,不露出一手這些人不知道收斂。
李公鬱見回來的時候覺得氣氛有點怪,但又說不出哪裏怪,隻好認真地伺候著他的“親妹妹”吃東西。
李驍鶴沒吃一口便讓李公鬱端著吃的回了樓上房間,一關上門她便沉下了臉。
“怎麽了?那三個人不對勁嗎?”李公鬱知道李驍鶴不簡單,那三個人恐怕也不簡單,估計他離開後發生了些什麽。
“沒什麽,我還不至於保不住你的命。”
李驍鶴想的是另一回事,這九原城雖說不是什麽大城鎮,但好客棧還是有的,為什麽這三個高手會同時聚集在這裏呢?總不會和他們一樣沒盤纏為了省錢吧?
思來想去,這家小客棧唯一的好處便隻有一個了……
李驍鶴撐著拐杖向窗子邊走去,李公鬱看的擔心,忙上去扶著她,順便替她把窗子打開了。
窗子外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以及不遠處人來人往的粥棚,那裏有不少災民在排隊領粥喝。
李驍鶴神色暗了暗,腦子裏隱約想到了什麽,隨口問道,“你之前怎麽沒想到去那裏領些吃的帶回樹林?”
李公鬱神色一變,立刻低下了頭,整個人顯得十分的窘迫。
“怎麽了?”李驍鶴感到驚訝。
“那裏……隻有天傾子民可以被救濟。”李公鬱低聲說道。
李驍鶴疑惑,“你不也是天傾國子民嗎?”
李公鬱苦笑了下,別過頭去,“我算什麽天傾子民?奴隸……是不算天傾子民,根本沒有資格被救濟。”
李驍鶴心頭一震,她忽然明白了他窘迫的表情裏隱藏的深深的自卑,一路從城郊進城裏,這個善良的男人從自己提醒不要被人看到刺青後就變得不對勁,原來隻是因為他內心深處,刻在骨子裏的自卑而已。
她忽然覺得無比的心酸,一個連自己的國家都不承認的身份,一個生來就沒有了自由的身份,世代的奴役,要不讓一個人完全磨滅了希望,要不就是這種深刻的自卑。
“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問。
“因為奴隸卑賤,奴隸沒有資格。”
李公鬱的目光看向窗外的人群,有種無奈到極致的淡然。
“這是天傾的那位國師親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