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不安的白龍
黑沉沉的天邊剛透出一絲朦朧的微光,江夏城依然在靜謐的夜色之下,而熒河之上卻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冰,整個寬廣的河麵像一麵鏡子般覆蓋在坤域營地跟前,而熒河對麵陰暗處有什麽蠢蠢欲動。
一束光線刺破藹藹夜幕,在天邊留下一抹明豔的血色。
雖名河,卻寬闊似江湖的熒河之畔,坤域黑影衛的營地中士兵將領一片酣睡之際,對岸忽然湧出了許許多多的士兵,黑壓壓的一片,足有上萬人,個個脫去了一身重甲,換上了輕鬆便利的輕甲,腳底下用布條綁著薄薄的木板,全都背負著長刀短匕踩上了結了冰的河麵,動作迅速而輕巧地往河對岸過去。
數千人一撥,接連數撥,一係列的動作卻沒有發出一點嘈雜之聲,夜色的掩護下一切井然有序。
黎明悄悄來臨,旭日新生的光芒雖然微弱,卻一點一點侵蝕著夜色。
忽然——
“咚!”
一聲鼓響忽然響起,悄然渡岸的萬人驚的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警惕而茫然地看向河對岸,然後又猶豫地看向身後岸上。
然而不等他們接收到身後岸上人的指揮,就在這一看一轉頭的瞬間,他們要衝過去的對岸上,忽然烏泱泱的衝出了大片黑衣士兵來。
密林中,矮丘裏,各種各樣想不到的犄角旮旯裏,黑影衛幾乎傾巢而動,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黎明前的夜色中閃爍。
“撤!”
有人喊了一聲,然而卻已來不及。
對麵黑影衛中將手中的火把扔到了結冰的河麵上,像是點燃了油桶一樣。
火焰在瞬間燎起,先是線,然後是連片的燃燒了起來,在寬闊的河麵上形成了一道半丈高的火焰屏障。
火焰很快蔓延到了河麵上的士兵,木板布條顯然很受火焰青睞,而他們身上的輕甲也完全抵擋不了火焰侵蝕,瞬間便被焚為灰燼。
隨著數不盡的火把被扔進去,無數道火焰屏障交錯融合在一起,整片熒河刹那間變成了一片火海,淒厲的悲號聲接連響起。
南烜舉起長槍,發號命令,“扔火油!”
裝滿火油的桶被扔到冰麵上,有的直接被砸到了士兵身上,下一刻便被火把點燃。
冰麵發出哢嚓的聲音,河麵的冰層一麵被火焰燃燒變的更薄,一麵因為被焚燒的士兵的劇烈掙紮而破裂,即使沒被燒死的士兵也掉進了水中,要不被水流衝走,要不被寒冷的水凍死,絕無生路。
而對岸的人卻不敢營救,這條河已經成了死亡之地,熊熊火焰冰層接連斷裂,誰踏上去都是一個死。
李驍鶴站在他身邊看著這堪稱慘烈的一幕,心裏的感受不知道該如何言說。
這些都是她計劃的,但真見到這些真實而慘烈的景象,卻又覺得不忍,說到底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
昨日氣溫陡降,李驍鶴看見熒河開始結冰便開始有了猜測。尚翼忽然撤兵絕不可能是不戰而退,而對岸有覺羅虎視眈眈,最大的可能便是尚翼非亂故意將情報透露給覺羅,並且為他騰出戰場。
昨夜她跟南烜說了自己的猜測後,便推斷出對方隻能趁河麵一夜結冰後悄然過岸,於是他們決定將計就計,索性示以對方假象,迷惑尚翼與覺羅,再連夜從江夏城運來火油,於黎明前撒滿河麵。
冬天幹冷無風,空氣不流通的情況下,又是偷襲的緊張時刻,難以聞到火油那微弱的味道。除非君相這等高手親自出馬,否則絕不可能察覺到什麽。
對方選擇夜襲自然不能有火光出現,唯有等待黎明前的那一點微弱的光芒行動。
而那時,等待他們的就隻有衝天火光。
“放!”
對麵忽然一聲令下,在黑影衛還沒反應過來之際,萬箭齊發。
南烜及時調令手拿盾牌的士兵上前,將其他士兵撤下戰線,躲在盾牌遮掩之下。
李驍鶴也被南烜拉到身後,遠遠能看到對岸開始向冰麵上扔繩套,營救僅剩的生存者。
“撤!”南烜立刻下令回營地布防,黑影衛隨即在對方的箭雨下撤退。
李驍鶴也被南烜半強硬著保護後退,匆匆之間,她莫名地回頭看了對岸一眼。
漫天箭雨之下,對岸一人冷冷地看著她,李驍鶴心裏一咯噔,雖然鐵甲加身,但依然掩不了那人一身光芒。
覺羅君相,青南。
這場熒河之戰以坤域的勝利為結局,瞬間傳遍了滄瀾大陸,震驚了七國。覺羅軍隊死傷過萬,但王將所率領的黑影衛卻隻有輕微損傷,如此鮮明的對比似乎是在對覺羅君相的諷刺,一時之間君相次於王將一說甚囂塵上。
然而這些已不關李驍鶴的事,當夜李驍鶴便向南烜告了辭。
“我不準!”南烜一掌差點將桌子拍爛。
外麵圍著營帳的張章譚明等人都是一個哆嗦,他們好久都沒見將軍發這麽大脾氣了,不知道唐姑娘咋得罪他了。
“這李……唐姑娘不是立大功了嗎?將軍咋還發這麽大火啊?”張章疑惑地看向譚明。
譚明也不知道這其中是怎麽個道道,為難地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麽說。
營帳中李驍鶴卻是八風不動,神色自若地說道,“我是來做客的,又不是你屬下,你準不準的又沒關係。”
南烜被她氣的夠嗆,“你……”
他這輩子沒怕過什麽人,之前是為了母妃和習陵才對南離忍氣吞聲,如今偏偏遇上了個李驍鶴,自己還偏偏喜歡她,又不是自己屬下,罵也罵不得,打……他估計自己現在打敗她有點難度了,也隻好曉之以理。
“驍鶴,你一向是個冷靜的人。你自己想想,先不說你自己的身份遇上白殿之人隻是雪上加霜,僅你一人之力去了也幫不上鴻淵的忙,況且……他畢竟是天子,怎麽可能輕易陷入死境?”
南烜所說的是句句在理,但李驍鶴無動於衷,“你說的我都懂,但我還是要去。”
“你……”
南烜覺得無力,他拉住李驍鶴的手,幾乎帶著些懇求的語氣勸道,“驍鶴,自從那次在你琅山受傷後,我就在發誓,絕不會再讓你麵臨那樣的危險,哪怕是替你去死,這句話到何時都有效,但我此刻無法拋下黑影衛隨你而去,因此我隻能懇求你留下。”
“南烜……”
這樣一個寧折不彎的優秀男子,堂堂王將,卻開口說求,李驍鶴的心裏對他是愧疚的,但還是抽出了手。
“我必須去,因為……”
她後退一步,無比認真地看著他說道,“我是他的未婚妻。”
南烜猛的睜大了眼睛,看著李驍鶴許久沒有說話。
“我答應嫁與他為妻,所以我不得不去。多謝你的錯愛,但我此生唯願與白襲同生共死。”
說完她轉身掀開了帳子,沒去看身後的人發白的手指和悲哀絕望的神色。
眾人一見李驍鶴出來都圍上去關心地詢問怎麽回事,李驍鶴抱拳笑道,“諸位,多有叨擾,在下有事在身,就此別過了。”
眾人一陣訝然,譚明更是直接問道,“姑娘要去哪兒?為何惹得將軍發如此大火?”
李驍鶴垂眸有些歉疚,“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將軍也是擔憂我的安全,是我不知好歹。”
張章湊上來問,“姑娘你……你想做什麽就放心去做,不過別太張揚,那啥你那身份遮著些,我們黑影衛兄弟是不會透露一個字的,你自己在外小心些。”
李驍鶴感激一笑,“多謝,諸位再會。”
而在她剛踏出營地時,身後南烜的營帳內轟然一聲響,譚明張章連忙跑了進去。
“這……”
二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地狼藉,以及背對著他們的王將大人。
“將軍……”譚明和張章二人對視一眼,覺得事情怕是沒有李姑娘說的那麽簡單。
“譚明……”南烜忽然背對著開口喊道。
“屬下在。”譚明聽著將軍這低沉的語氣心裏更擔心了。
“我該如何是好?”南烜歎息一聲。
張章是急性子,直接追問道,“將軍你這是咋了啊?你跟我們說啊!”
南烜最終也沒有跟他們說,隻是揮了揮手讓他們出去。
二人無奈隻好出了營帳,然而剛走出營帳,他們便聽到營帳內響起一聲苦笑,極盡悲哀。
“為何……選擇了他?”
李驍鶴站在與龍鱗見麵的那個地方,看著與覺羅交戰的那個坍塌的河麵出了會神,直到身後傳來馬蹄聲。
她轉身一看不禁黑線,“誰讓你跟來的?”
抱著巨大重劍的辛離坐在白龍身上一本正經道,“我說過要跟著你的,你的武器在我手裏。”
李驍鶴忍不住笑了,合著這小子還敢威脅她啊!
“小子,看著。”李驍鶴雙手在腰間蹭了一把,兩手再攤開就是一水的銀光閃閃的武器,從折疊的弓玉衡,到手腕間隱隱約約的天權,無一不惹人側目。
“再加上我腰上這把劍,你覺得我少你手上那件?”
辛離撇了撇嘴沒說話,稚嫩的臉上有些委屈的樣子,看的李驍鶴有些不忍。
“算了算了,跟著就跟著吧,別後悔就行。”李驍鶴翻身上了馬問道,“你妹妹呢?”
辛離一臉得意道,“我把她交托給王將身邊的一個將領了,丹朱在留在那裏,那將領知道王將看重你,絕對不會虧待她的!”
李驍鶴看他那求表揚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你還真有一套啊~”
辛離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過了會問道,“你幹嘛帶那麽多武器啊?”
“其實呢,它們是一把武器。”對於一個小孩李驍鶴也沒那麽多防備,也就坦白了。
她的話讓辛離疑惑了一會,在李驍鶴策馬飛奔之前他忽然問道,“那你幹嘛不把它們放在一起?”
風呼呼地劃在耳邊,懷中小孩的聲音讓李驍鶴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在地下皇陵的幻象裏,觀瀾王用一種奇特的手法將北鬥七器組合在一起成了一把銀色重劍。
心思一時有些出神,以至於李驍鶴沒有察覺到白龍的變化。
“籲!”白龍突然停下了腳步,像受到了什麽刺激,淒厲叫了一聲,雙蹄高高揚起。
“啊!”辛離個子小被掀的往後一倒,被李驍鶴一把摟住,另一隻手立刻勒緊韁繩。
白龍不安地躁動了會,在李驍鶴的安撫下才慢慢恢複正常。
“白龍怎麽了?”辛離驚魂未定地問道。
李驍鶴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白龍是她從雲澤禁地帶出來的,從來沒有怕過什麽,更別說這種有些驚恐的狀態。
此時已經出了坤域營地幾十裏,踏入了尚翼軍隊營地範圍內,她本想悄悄從金瓦城附近繞到對岸去,沒想到在這裏出了意外。
耳邊風聲細微,到了冬季就連蟲鳴鳥叫都銷聲匿跡,夜色濃鬱,更加的詭異起來。
李驍鶴隻覺得後脖子一涼,雙眼如炬看向黑漆漆的林子某處。
“你果真沒死,李,驍,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