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情?家?國?
易川夏前腳剛踏進屋簷,雨就嘩嘩地落下來。春末夏初的第一場雨,來得及時,來得也猛,還伴著轟隆隆的響雷。
遠處的山被雨霧遮掩,遠處的草原也被烏雲蓋住,一切的美好就在這場大雨中消逝了。
人生何償不是如此?白馬過隙,稍縱即逝呢。
他若追上來了,一生相隨,他若追不上,就此別離。說過的話,就算說錯了,也是算數的。
其實她並非一時興起,離開需要勇氣,也需要契機,天意如此,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也莫須強求。
仰天吸了吸鼻翼,不讓眼眶裏的淚落下,牽馬係了繩。
馬兒啊馬兒,以後你我就要相依為命了,日後趕路就得全靠你了。此時定不了叫你淋了雨。
屋簷足以容得下它,牽它進來,馬兒長鳴一聲,似是感謝。轉身推開虛掩的門,吱呀一聲響,極大的塵土味嗆入鼻間,不由地打了個噴嚏。
屋裏真是很殘破了,什麽也沒什麽,除了幾堆茅草和幾根爛木頭。但如今它唯一的好處就是能避風擋雨。
至少此時此刻,這個破舊的茅草屋給了她一絲溫暖。
進屋找了一堆幹些的茅草,用火折著引燃,幸好從角落裏找出幾根幹柴,引燃了一堆火,還可驅驅寒。
沒想到這圍河城的雨下起來竟是這麽的涼!
烤著火,倚著茅草,全身上下暖和許多,偶爾瞄一眼窗外,烏雲黑黑的,一點沒有想停下的意思。
這場雨不知要下多久呢?下得太久,對南征可得不利的。也不知他一人獨自在草原上會是怎麽樣,會不會變成落湯雞了?
曾經不可一世的霸君若是被傾盆大雨淋個透濕,定是一件很好笑的事,他的那個樣子定也是極好笑的。
“嗬嗬——”想到這裏,易川夏竟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笑過之後,心突然空空的,好像少了些甚。
“擺脫了我,你竟是如此高興?”突然一個冷鷙的聲音傳來,完全出乎易川夏的意料之外,她幾乎是驚坐而起,趕緊朝門口望去,一條頎影的身影飄過來,從頭到腳根本沒有一處是幹的,頭發是散著的,被雨水衝刷貼在臉上,衣裳也是如此,嘩嘩地滴著水,一會兒功夫就把地上打濕一大片。
“哈哈——”易川夏醒神過來的第一反應竟是大笑,捂著肚子笑,笑得前俯後仰。
他變成落湯雞的模樣真的很好笑,不可一世的君王也有“虎落平陽”的一天。
風懷軒冷冷瞥了一眼易川夏,並不理會,而是徑直走向前來,抖了抖衣服上的水,擰幹了,然後一件一件地開始脫下。
“你幹什麽?”易川夏這才止了笑,正襟坐好。
“衣服濕成這樣,自然是烤幹。”風懷軒自顧地拾了散落在茅草堆旁的木頭,支成架子,把衣裳一件一件地脫下來,晾上去,倒是毫不避諱有個女人在這裏。
“你沒看到這裏有人嗎?”他脫衣,她很配合地把臉別到一旁,有些氣,有些惱,“堂堂一國之君,也不知羞!”
比起易川夏的拘謹,風懷軒倒是顯得大度許多,脫下濕衣,好像很“識趣”地在她對麵的地方坐下,眼神盯著這個害羞的小女子,偶爾的嘴角還會勾起一抹笑,那笑可詭得很,“沒聽說過丈夫在妻子麵前更衣還要講究羞恥的!”
“你——”易川夏一轉臉過來,幾乎是理直氣壯地還了一句,“懶得跟你說!”此回是把他全身上下都看了個遍,放在從前,她倒一點不拘禮觀賞這等還算挺好的身材,隻是如今不一樣了,也不知道是哪裏不一樣,趕緊把臉別開。
“又不是沒看過,不用如此做作!”風懷軒真是大方的可以,來一句差點叫易川夏噴飯的話。
易川夏這回當真是賭了氣,轉臉過來,很是認真地將風懷軒從頭到腳“溫習”了一遍,“是,看過又怎麽樣了!”
“覺得如何?”風懷軒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枝子,把火堆撥得更旺了些。
“不怎麽樣!”易川夏氣恨恨地回了一句。
“嗬——”風懷軒沒有抬頭,隻是嗬笑了一聲。
茅草屋裏突然就這樣安靜了。
他沒再多說,她也沒再多說。
他閉目養神。
她拾了木枝子玩火來著,實在無聊。
終於掛在架子上的衣服幹了,他一件一件地穿好,束衣結帶,每個環節都很講究,不愧是貴族子弟,教養還是極好的。
易川夏都看在眼裏,暗暗吐了一口氣,什麽時候竟覺得他教養好了?念一轉,等等,剛才隻顧著驚訝,這馬兒速度這般的快,他是如何地追上來的?
“過來,幫忙一下。”風懷軒穿好衣裳,開始弄那散開的頭發,話說他的頭發是極好的,油油亮亮,黑成墨子,怪不得會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是命中注定的。
“我為何要幫你?”易川夏睨了一眼過去,繼續低頭玩火,繼續思量他是如何追上她的。
“你可是說過,我若追上你,你便一生相隨。”風懷軒一臉胸有成竹,一邊用手指梳著頭發,一邊踱步過來,扔了根綠色發帶給易川夏,“輸了的人,還如此沒誠意?”
呃?
這話他竟是記得!
易川夏拾起發帶,握在手中竟覺得沉甸甸的,愣了許久,此時的境況,左胸的心竟沒了淒涼,“你是如何追上來的?”
終於問了心中的疑問。
“你幫我係了發帶,我就告訴你!”風懷軒愜意地眯了一眼易川夏,已然近身來挨著她坐下,同時轉身過去把背對向了她。
知道他的性子,若不幫他綁了頭發,定不會告訴她的。
如此憋得也心癢難當,胡亂地抓起他的頭發來梳,真的好滑,如一縷綢子似的,一遍又一遍,竟是舍不得鬆手了。
“沒想到你的頭發竟長得這麽好!”這句是羨慕的語氣,也是發自內心的確聲感概。
風懷軒的回答很簡單,就四個字,“天生如此!”
嗬!易川夏一身氣涼,真夠自戀的人,拿起發帶給他隨意一係,任務完成,“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你不要忘記了,你騎走的是我的馬!”風懷軒冷冷一聲壞笑,“馬比狗要有靈性,它是最聽主人的話!”他一邊說著一邊從隨身的荷包裏取出一支短笛,放在唇邊一吹氣,門外的馬趕緊一聲嘶鳴。
易川夏的眉頭一蹙,似乎意識到什麽,一個箭步起身到窗前,外麵依舊雨霧朦朧,依稀可見不遠處的山坡,那山坡好似就是剛才與風懷軒歇息的地方,與此處相隔不過半個山頭。
以風懷軒的輕功修為,追趕她到此處定是輕而易舉的。
明明記得馬兒跑得許久許久的,為何隻相隔半個山頭,難道是馬帶著她在兜圈子?
回頭看他,風懷軒的嘴角掛著淺淺笑意,手指一掂短笛,“是我的指令,他不過是圍著這座山在轉圈,草原景物大都差不多,你沒有覺察也是情理之中。”
“這回你得意了!”易川夏是想生氣來著,不過卻突然心頭平靜,走回火堆前,坐回她原先的位置,拿起木枝,繼續盤弄燒得正旺的火。
“我是很得意!”風懷軒的聲音就在耳邊,忽然一隻大手覆到她捉木枝的手上,“我也很希望你說過的話能兌現,我若追上你,你便一生相隨!”
易川夏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沒有立即抽開,而是緩緩地抬起眼簾,看到冰冷的眸裏是一片情意湧動,“為何你要追趕的是我?”
“你在本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又要在不該離開的時候離開!”風懷軒喃喃地說著,薄薄的唇有著輕微的顫動,“為我留下,可以嗎?”
“理由呢?”易川夏看到了他眼裏的一片朦朧,似是水霧,大概那是淚霧吧。
風懷軒的手終是離開了,輕輕地鬆下,望著空去的手,他笑了,笑得很美好,“沒有理由,隻想你為我留下。”
“我若不留呢?”易川夏把手縮回了懷中,那隻被他握過的手,好燙。
風懷軒的喉嚨哽了一下,黑寶石般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瑩亮,“你若不留,我想強留。我若強留,你又不留。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他的無可奈何竟比常人更加的憂傷。
“不知如何是好?嗬嗬——”易川夏笑了,笑得有點苦,“你怎麽會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
這個反問充滿著諷刺。
是的,他天生有著貴族的血統,天生擁有著一切。
但有一點對他很難,就是情。
他的冷漠,是因有情,還是無情呢?
“可確實有了。”風懷軒同樣一聲幹苦的笑。
他的苦笑映在易川夏的心裏更苦了,他不同於尋常人家,他是風氏的後人,更是前朝的後裔,他若不爭這天下,便會有人與他爭,他不欺別人,別人自會來欺他,這就是這個朝代君主的無奈,“情,家,還有國,在你的心裏到底是如何的分量?”
本來這個問題不該問的,但還是忍不住地問了。
他,生來是有著尊貴的地位,但也注定了有些東西不能得到。僻如說他冷酷,不過是堅強給別人看的,他的內心深處有一顆脆弱的心,而這顆脆弱的心也早在五年前被雪瑤傷得支離破碎了。
“情?家?國?”風懷軒一個字一個字地反問,最後笑了,笑得是同樣的冷。
“沒有答案的。”易川夏搖頭一笑,“不必答了,我都知道。不管前路多遠,我陪你走便是!”
握起他的手,抓得牢牢的。
也許從草原奔馳的那刻開始,她的心結就釋放了,釋放得極其徹底。
“真的?”風懷軒臉上的那種突然欣喜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那一刻的興奮仿佛是把一個人從深淵裏拉回來看到光明的雀躍、呼歡,反握上那隻有些冰涼的手。
易川夏點頭微笑著,“真,比真金還真。”
下一刻,她被擁進一個懷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懷抱,她沒有掙紮,靜靜地倚靠,好像找到一處避風的港彎,進去了有不想出來的感覺。
“夏,我很高興。”他的聲音就在耳際,軟軟的熱流淌過。
“嗯。”易川夏淡淡地應著,閉上了眸,“我有些乏了。”舒服地想睡去。
“夏——”他又繼續喚著她的名字。
“嗯?唔——”下一刻紅唇被一抹溫潤汲取,千言萬語化作了窗外的雨,最後匯成了溪流向遠處的深壑。
沒有醉酒,沒有中毒,也沒有迷離不清。
她很清醒,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窗外的雨在下著,身旁的火燃得啪啪作響,他的吻伸進她的舌尖處,把她所有蜜津“強取”。
然,她心甘情願,擁上他的肩,加深這個悠長的深吻。
“夏——”
“嗯。”
他喚著,她應著。
“我想要你。”這一句幹幹脆脆。
“唔——”沒有給她答的機會,長舌又一次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手指伸向她的腰間,解了束帶,衣裳一件一件地落開了,不知去向,深吻從唇滑向了頸間。
“呃——”微微地疼痛叫她一聲低喚,眉蹙成了團,手指在他的背上落下了痕跡
……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烏雲大朵大朵地飄來,把深山裏這個簡陋的茅草屋籠罩,雷鳴電閃,一陣陣轟隆劈向大地。
串串的珠雨在洗得發亮的樹葉打著旋落了地,積了流,會成了流,嘩啦啦地奔向駛向遠處的溝壑。
狂風猛烈,暴雨傾盆,把山川洗涮,為這屋裏的一片旖旎添了更多的色彩而已……馬兒偶爾望一眼窗內,低下了頭一聲嘶嗚,嫉妒還是羨慕,怕隻有它自己最清楚了。
火苗漸熄了,剩下的不過一堆焦炭。
墨潑般的長發交織在她的胸前,露出點點的晶瑩肌膚,汗珠落地嘀答一聲響,纖指抓了地上的衣物,件件地穿好。
“夏——”忽然從背後伸來的大手緊緊地將她擁住,耳邊炙流湧動,心突突然作響。
“嗯?”她埋著頭,梳理著垂順著長發。
“執子之手——”他握上她的手。
“與子偕老。”她接了下一句,“天下戰亂,此願不知能否實現?”
“隻要心裏想,便可以。”他擁她愈緊。
“嗯。”她點頭,嬌羞的臉像晨曦的一片霞。
傍晚時分,天晴了。
山上的樹愈精神了,草原就像一汪被洗過的碧綠從天這頭鋪到天那頭,一匹駿馬慢悠悠地從山坡上走下。
馬背上。
他擁著她,指點江山。
她盈盈笑著,江山如畫。
暴風雨過後,天邊掛起了絢爛的彩虹,像舞女的衣,從這頭牽到那頭,映著他們的臉龐,送著他們漸行漸遠。
“好美的彩虹!”多年後,易川夏記起在歸南草原上見到的彩虹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
“是很美!”風懷軒攬著她,大手覆著她的小手,精亮的眼神掃一眼天際,最終落到她的身上。
不知是誇虹美,還是人美。
“嗬嗬——”笑聲如銀鈴般蕩起。
二人回到營地的時候已是酉時末了,軍營外,北堂墨、東方爻等幾位大將已經跨上馬背正要去尋他們。
遠遠望去他們平安而歸,終是鬆了一口長氣。
皇帝和皇後離開軍營一整天了,此時未歸,鐵定是急壞了多少大將!
“你這可是誤了國!”易川夏綻唇一笑,在眾人簇擁回營時,低低給了風懷軒一句。
“為你,誤一回值得。”風懷軒突然咬了一耳根子過來。
易川夏稍稍側眸,用餘光掃一眼跟在身後的眾臣,刻意與風懷軒拉了些距離,“此話叫你的那些大臣聽了去,可要說你隻愛美人不愛江山了!”
“讓他們說去!”沒想到風懷軒更是大膽,當著眾人的麵一把拉起易川夏加快了腳步。
“快鬆手,後麵都是你的臣子!”易川夏想要甩開,卻怎麽也甩不開。
“就讓我放肆一回。”乘著易川夏不注意,風懷軒手指裏突然彈出個什麽來打在她的腳踝上,她不由地一聲尖叫,腳一麻倒了去。
“小心!”風懷軒可是眼疾手快,大手一撈把易川夏抱在了懷裏,“傳軍醫,皇後的腳受傷了。”
“是。”身後的一群大臣一陣慌亂,一窩蜂地散開去找軍醫。
隻有那東方爻,原地站了一陣兒,突然不知該去哪裏好,風懷軒使的計,他可都看到了眼裏,抿唇笑了一笑。
“兒女情長,不懂,不懂!”
他像教書先生似的搖頭晃腦地叉道走開。
“被你的東方愛卿發現了!”你在觀我,孰不知我在觀你。東方爻看到了他們的一舉一動,自然他們也看到了東方爻的一舉一動。
易川夏卻是忍不住想笑。這個人挺有意思的。
“東方爻自不會理這些事,他不懂。”風懷軒愈發把易川夏往懷裏攬了一下。
“大好的一個人才,不能隻曉得打仗。”易川夏搖頭一歎。
“你心中有人選了?”今日在帳內,她與東方爻的談話,風懷軒自然是聽到了的。
易川夏很有默契地點了點頭,“自然是我身邊的人。”
“是傲玉還是小梨?”風懷軒追問,“不過小梨的活潑性子倒可以跟他這悶罐子鬧上一鬧。”
“甚好,甚好。”易川夏連連稱好,這風懷軒的眼力倒是不錯。
“走嘍。”風懷軒抱著易川夏的胳膊用了一用力,往懷裏抱緊了些,“今天不管別人,我們先管好自己。”
易川夏厥嘴直搖頭,“我累了。”
“我也累了。”風懷軒壞壞地笑。
“我真累了。”易川夏的秀眉微微一蹙。
“你睡覺,我陪著你……在旁邊看兵書。”
“你,可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