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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五章 殺

  韓爌知道,事實上自己在這個時候說這句話已經非常的不合適了。


  如果在場有人彈劾自己,這都是一個問題,不過韓爌還是選擇說了,因為他覺得袁應泰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這是一個真心實意在為朝廷做事情的人,他不應該得到這樣的結果。


  袁應泰抬起頭看了一眼韓爌,滿嘴都是苦澀,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自喃道:“真的要如此嗎?”


  雖然袁應泰的聲音很低,但是韓爌聽到了,他麵無表情地說道:“你不說別人也會說。”


  事實上,韓爌這樣說就是在告訴袁應泰,已經有人開口認罪了,你就不用再死扛了,你也扛不住;事到如今,想辦法保住自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沒有辦法再考慮其他的。


  聞言,袁應泰的臉更擰巴了,嘴裏愈發的苦澀,他也知道自己扛不起。


  40萬的銀子,貪汙40萬兩軍餉足夠自己家滿門抄斬的了。


  堂下許久未見得動靜,韓爌靜靜的等著,他知道,得給袁應泰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


  大約是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袁應泰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他緩緩的開口說道:“這筆銀子到了遼東之後,其實有70萬兩。其中的10萬兩,被巡撫衙門和經略衙門的人都給分了。至於如何分的,在我的腦子裏麵都有記錄,我可以告訴你們,給我支筆我寫下來。”


  袁應泰有些落寞的說道:“我拿了其中的2萬兩白銀,不過這些錢我沒有拿回家去,而是用來采買了一些糧草,補上了虧空,這些都能查得到。我在遼東,上無愧於君王,下無愧於百姓。”


  韓爌就那麽看著袁應泰,良久沒有說話。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也是有一些酸澀。最後他點了點頭,吩咐道:“來人,給他筆墨。”


  事實上其實早就有人招了,這個人就是廣寧巡撫王化貞。在東廠的時候王化貞就已經開口了。


  所以沒有辦法,招供就是最好的選擇,沒有其他的選項給袁應泰。


  接過筆墨紙硯,袁應泰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了起來,他在默寫遼東是怎麽分錢的。


  紫禁城,乾清宮


  朱由校麵無表情地斜靠在臥榻上,站在他下麵的是陳洪。


  此時的陳洪麵上帶著忐忑,表情有些遲疑,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的。


  看了一眼陳洪,朱由校坐直了身子,笑著開口說道:“這些和你又沒有關係,有什麽不能說的?你在害怕什麽?”


  此時的朱由校手上把玩著一把刀,是一把唐刀,或者說是後世意義上的唐刀。


  在這個時代這就是一把直刀,鍛造工藝非常精良,使用的鋼也是最好的,所以這把刀非常的好,在陽光下反著光。


  自己家的皇爺把玩著這樣一把刀,不時的還輕輕的彈一下,陳洪怎麽可能不害怕?

  聽了朱由校的話,陳洪連忙說道:“奴婢不是害怕,奴婢是怕皇爺生氣。”


  朱由校麵無表情的說道:“朕什麽都生氣?真要是這麽生氣,朕早就被他們氣死了。行了,繼續說吧,究竟怎麽回事?那個袁應泰說了什麽?”


  這一次陳洪不敢再隱瞞下去了,將袁應泰的話重複了一遍。


  朱由校笑著說道:“說的好啊!上無愧於君王,下不愧於百姓,說的真好。”


  說完這句話之後,朱由校緩緩的站起了身子,麵無表情的走到了大門口。


  此時他想起了後世看過的一個電視劇,那個電視劇的名字叫做《大明王朝1566》。


  裏麵的嘉靖皇帝曾經說過一番話,“一兩銀子,四錢歸他們,十二錢歸國庫,朕認了;六錢歸他們,十錢歸國庫,朕也認了。”


  這段話的出處是在朝廷要給胡宗憲弄軍餉,國庫虧空,賦稅收不上來,朝廷沒有錢給前線撥付軍餉。沒有辦法,隻能讓嚴嵩他們去弄錢,弄來的錢,皇上都要與他們分。


  這是一個皇帝多大的悲哀?


  可是不這樣又不行。


  因為朝廷弄不來錢,皇帝不可能下去弄錢;如果隻讓東廠和錦衣衛去錢,殺來殺去隻能鬧出亂子。總是要找人去弄錢,否則這個朝廷就維持不下去。


  如今,到了現在自己這個時候,朝廷用錢的地方更多,貪汙也越來越嚴重。


  一個堂堂的遼東巡撫,自己不貪汙都不行,拿到手的銀子送去買糧草,悄悄的補上缺的糧草,這一切還隻能在暗中進行;如果拿到麵上來,這個巡撫都做不下去。


  可見地方到了什麽樣的程度?

  朱由校也理解,朝廷大部分官員他們麵對的是和自己一樣的困境。


  沒有人給你辦事,你的命令下去之後,到下麵就成了一張廢紙。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想要去收錢,人家就不交。


  萬曆皇帝曾經派過太監下去,為的就是弄錢,結果呢?

  派下去的人被打死了,錢也沒有收上來多少,反而惹了一身騷,你去治誰的罪?

  人家說是百姓群情激奮,出於義憤群毆死了,你想找凶手都找不到。


  百姓一呼而散,你去抓誰?

  當地的地方官別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不定就是這些官員他們在背後下的手,你又能怎麽樣?

  你能把那些地方官抓起來弄死?

  即便你弄死了,又怎麽樣?下一個上來,他還是這麽幹。他不敢反抗官場的大環境,如果真的反抗了,死的會更慘。


  與其這樣,不如同流合汙,如果皇帝要治你的罪,頂多也就是昏聵無能,罷官免職也就是了。


  朱由校自嘲的笑了笑。


  大明朝真的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了,自己還真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這種感覺讓他冰冷徹骨,既憤怒又無奈。


  轉頭看了一眼陳洪,朱由校笑著說道:“你說遼東的那些人應該怎麽辦?”


  遼東的什麽人?


  遼東的那些官員,無論是巡撫衙門還是經略衙門,又或者是遼東的那些將領,他們在從上到下的貪汙朝廷的銀子,他們應該怎麽處理?


  處理了袁應泰,那他們要不要處理?


  如果把所有人都處理了,遼東怎麽辦


  巡撫衙門不要了,經略衙門不要了,還是遼東的各級將領都不要了?

  如果這麽做,是不是等於把遼東拱手讓給了努爾哈赤?

  朱由校不是心疼這些銀子,而是想著該怎麽辦,究竟要從哪裏下手?


  遼東如此,大明的其他地方呢?

  東林黨的老巢江南,自己的聖旨到了江南,究竟還能有多大的作用?

  別說在現在,即便是在後世,地方搞得亂七八糟的事情還少嗎?

  上麵下來的文件,到了下麵被曲解的亂七八糟的少嗎?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事情少嗎?

  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朱由校緩緩地將手中的刀插回了刀鞘。


  朱由校知道,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不然他也不會像現在這麽做事情。


  他轉頭看了一眼陳洪。


  此時的陳洪已經跪在地上了,一言不發。


  這話不是陳洪敢回答的,他也知道陛下在說什麽。


  “行了,起來吧,丟人!”朱由校走到陳洪身邊,輕輕的踢了他一腳,語氣之中帶著調侃的說道,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陳洪從地上爬了起來,語氣之中帶著關切的說道:“皇爺,沒事吧?”


  “朕能有什麽事情?朕是天子,朕永遠都不會有事情。”說著,朱由校再一次走回到臥榻前坐下,慵懶的斜靠著,伸手輕輕敲打著扶手。


  “不用管他們,讓他們去辦吧!”朱由校笑著說道。


  陳洪知道這件事情沒完,他太了解自己家的陛下了,事情絕對不可能這麽容易就過去。


  不過這件事情自己絕對不能摻和,否則自己就完蛋了。


  這件事情的確沒有完,朱由校也不可能這樣放下,隻是暫時沒有辦法罷了。


  不過自己可以拿個小本本全部給他們都記上,等到以後自己會找他們一樣一樣的討回來。


  這些自己會和他們一筆一筆的算清楚,到時候誰都別想跑。


  宮中繼續風平浪靜,朱由校熄滅了怒火之後,一切又恢複原來的樣子,陽光明媚,景色宜人。


  “皇爺,工部侍郎趙南星來了。”陳洪走到朱由校的身邊,躬身行禮道。


  “讓他進來吧。”朱由校麵無表情的說道。


  時間不長,趙南星就從外麵走了進來。


  趙南星臉上也沒什麽表情,見到朱由校之後直接就跪下了,手中捧著卷宗說道:“臣,參見陛下。”


  “起來吧,愛卿何必行此大禮。”說著朱由校坐直了身子,帶著笑容問道:“愛卿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臣徹查了工部的所有賬目,的確如他人所奏,工部有情弊。臣是來請罪的,這是臣審問的案卷,請陛下過目。”趙南星站起身子,繼續麵無表情的說道。


  這一次朱由校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示意陳洪把東西拿過來。


  陳洪快步的走到了趙南星的身邊,將卷宗捧著交到了朱由校的手中。


  朱由校拿起來快速的翻看了一遍,開口說道:“這就是愛卿查出來的?”


  不是朱由校詫異,而是他不敢相信。


  居然就這麽糊弄皇帝的嗎?


  這上麵的確查出來一些貪汙的事情,但可以說隻是淺嚐輒止,隻查到了一個清吏司的郎中身上,這不是很滑稽嗎?

  朱由校往前坐了坐,看向趙南星的目光很不善,心裏麵不禁產生了疑問。


  趙南星的膽子這麽大,真的就對自己視而不見?

  此時此刻,朱由校對趙南星動了殺心。


  這樣的臣子,殺了都不多餘。


  “啟稟陛下,這就是臣查出來的。”趙南星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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