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這倒提醒了我,我忙喚過偏將老曹:“去問問,今天下山前我叫替陛下換個地方,換了嗎?”


  老曹露出點難色:“其實早就該稟報了,陛下鬧著要見沈公子。我們說有戰事,他不肯聽,說是沈公子不去,他就不進水米了。”


  我和沈識微對視一眼。自從我在銀轡揍了他一頓後,陳昉這一路還算識相,不知怎麽在節骨眼上又開始鬧幺蛾子了。


  我冷笑道:“沈公子沒空,老子去見他!”


  和陳昉打交道這件事上,我負責用台燈照丫的臉,沈識微負責問他要不要吃豬扒飯。


  但這個白臉不能多唱,不然我真要忍不住手撕了他。


  雖說沒徹底撕破臉,但大家心知肚明,銀轡寨同室操戈他陳昉脫不了幹係。


  老曹為人警醒,把陳昉藏在遠離營地的一塊山壁下,現在沐蘭田的兵馬比我們還多些,不能不防。


  我到時陳昉正守著一小堆火,麵前一塊幹淨青石上放著幹糧和水。幹糧是蒸熱了的,正嫋嫋冒白氣,行伍中算不錯的待遇了。


  我遠遠便吆喝:“陛下又怎麽著了?”


  陳昉吃了一驚,往黑暗裏一挫:“怎麽是你?”


  我道:“怎麽就不能是我?沈識微長得好看點,你還非看他不可了是吧?有事就說。”


  陳昉短暫的像過那麽幾天人樣。


  現在被扒了綢衣,卸了寶劍,翻著白眼看人,就又被打回了原型,還是那個升龍縣的小潑皮。


  他惡狠狠盯著我,好似忍受著什麽巨大的屈辱,過了許久才咬牙切齒,道:“我,要,吃,肉。”


  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原以為他是見有戰事又動了什麽歪心思,所以打算來噴他一頓。萬沒想到他的訴求如此匪夷所思。


  我道:“你說你要什麽?”


  他揮手打飛麵前的幹糧,尖聲叫道:“我說我要吃肉!我三天沒有吃過肉了!你們欺人太甚了!”


  我情不自禁笑起來,方才對沐蘭田沒用上的髒話全湧了出來:“去你媽的!陳昉,你到底有什麽毛病?”


  罵完過後,我掉頭就走。


  陳昉在身後氣急敗壞叫著我的名字:“秦湛!秦湛!你他媽回來!你叫沈識微來!”見我不肯回頭,他好像做出了什麽退讓,用緩和一點的口氣說:“不,你去找英長風,你告訴英長風,我要再和他談談!”


  我站住了。


  陳昉忙道:“英長風現在在哪裏?要是不行,讓他到歸雲來見我吧。”


  我猛轉過身,大步走回岩下:“陛下,你是瘋了還是聽不懂人話?英曉露要殺你時你沒聽見嗎?英長風死了!”


  陳昉嗤之以鼻:“得了,別演了。你以為真能騙過我?”他訕訕道:“他要是恨我之前逼他逼得太緊了,我們還能再談,何必搞成現在這個樣子?把我弄回歸雲,對他也沒多大好處。”


  我咬著牙關:“你逼他?你在銀轡到底幹什麽了?”


  陳昉嘿了一聲:“我叫你別演了。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呢。他英長風口口聲聲說銀轡是我的、他的命也是我的,我想要就能拿去,一邊兒不也偷偷叫你們回來?他難道沒告訴你們什麽事?”


  剛才一股惡氣衝得我兩眼發黑,現在熱血慢慢往下歸位。


  天色已黑,陳昉看不清我猙獰的表情,我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平靜一點:“既然陛下什麽都知道了,還有什麽好說的?你讓我給他帶什麽話?”


  陳昉低著頭,好像在專心碾著地上的碎幹糧:“你告訴他,我也不是多看得起他大哥。但我要把銀轡給他大哥,自有我的道理。他要怨就怨他親哥哥這麽恨他,不然這事也成不了。我知道他無非是嫌我讓他在銀轡殺人,壞了他的名聲。但殺也殺了,銀轡他也丟了,還不如想想怎麽挽回,隻要我幫他,他還愁翻不了身?”


  之前有一節我一直沒想通,英朗月要誅心奪權,總得英長風失心瘋了配合才行,現在總算明白怎麽回事了。


  我冷笑道:“原來如此。”


  陳昉不耐煩道:“你什麽時候去找他?”


  我道:“這我可辦不到。我不是說了嗎?英長風死了。”


  陳昉勃然變色:“秦湛!你他媽有完沒完?!”


  他跳了起來,衝到我跟前,借著一點火光盯著我的臉。


  僵持了片刻,大概是我的臉色太過可怕,逼得他終於露出絲畏懼的神色:“他,他真死了?可他怎麽會死?他怎麽死的?”


  我道:“你那晚也看見望眼樓著火了吧?他一身是傷從樓上掉進江裏,你說他會不會死?陳昉,我親眼看見的。”


  陳昉的額頭滲出虛汗:“可我明明帶話給他了。他知道那天晚上……他明明可以走的。”他又再挺直了眼看我,叫道:“哪有這樣的人?他為什麽不走?”


  陳昉躲開我,重往火堆前坐下:“你胡說。他為什麽不走?他和他爹不就是喜歡個忠臣孝子的名聲嗎?可他在銀轡連名聲也沒有了呀!”他想擺個滿不在乎的瀟灑坐姿,但換來換去,始終擺不好自己的手腳。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在哆嗦:“秦湛,你還在騙我!”


  我覺得自己嘴角抑製不住地向上翹。折磨人的感覺居然這麽痛快,我忍不住把這個過程拉長一點:“陛下,你就不覺著奇怪嗎?你可三天沒吃著肉了,更別說我還能揍你。你知道英長風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可連自己血的都能給你喝,英長風要是還活著,能讓人這麽對你嗎?”我死死追著他不住躲閃的眼睛:“陛下,嘿嘿,這世上真心把你當陛下的人大概隻有英家父子倆了。但現在他們都死啦。”


  像是被我的視線掐住了喉嚨,陳昉凶惡地回望我,從喉管裏倒抽著似哭又似笑的氣:“……英長風真心對我?哈哈哈。真心假心,誰他媽的有心!英長風也是王八蛋!他和你們一樣,他也瞧不起我!他比你們還可恨,我差點就上了他的當。他要是瞧得起我,怎麽就不肯把英曉露那臭婊子嫁給我?什麽狗屁忠臣!他要是對得起我,我也不會這麽對他!”


  他歇斯底裏地大笑起來:“你當我真就喜歡那臭婊子?我要什麽女人沒有?你當我真喜歡那臭婊子?”


  我把他提起來,啪啪兩掌,狠狠打在他臉上:“你再罵句臭婊子試試?”


  陳昉的麵頰登時腫起,但我沒有把他的笑聲打掉,他還在笑:“你頭上發綠,可惜你還不知道!”他抓住我提著他的手,五指狠狠摳進我的手腕裏:“秦湛,英長風要是真死了,你知道怪誰嗎?都怪你!是你害死了他!那天你為什麽要衝出來?你充什麽英雄?!你隻會害人!”


  趁我一怔,陳昉從我的手掌裏掙脫了出來,嘴角直往下滴血。


  但他似乎沒覺得疼,也不覺得恨,而是被什麽事情給難住了。他不錯神地瞪著地麵,像隻翻找蟲子的家禽,好像答案就掉在這肮髒的泥地上。


  不知團團轉了幾圈,他終於有點驚喜地朝我抬起頭來。


  “我知道了!”他說,口吻也怨毒得往下滴血:“我知道他為什麽不走了。他就是想死在我手上,他這是在報複我哪。”


  陳昉牽著袖子擦嘴邊的血,直擦得滿臉開花:“真他媽傻逼!他以為我會在乎?我為什麽要在乎!他不是要當忠臣嗎?他就該為我死!沒有他英長風我就走投無路了?少了誰我都能當皇帝!我才不在乎,我一點也不在乎!他白死了!”


  那股快意又抓住了我,連怒火也被壓住了:“陳昉,你特別後悔對吧?”我也想大笑,我貼近他耳邊,愉快地告訴他:“但你一定得知道,現在遠遠不是你最難受的時候。將來你一定還會更後悔的。”


  陳昉裝作聽不見我的話:“不談他了,他有什麽好談的?”他故作諂媚地笑:“請你請沈公子來。就算沒了銀轡,我還能和濯秀談。”


  我嗤笑道:“談什麽?濯秀可和銀轡不一樣。"陛下"這兩個字在濯秀可不管用。”


  陳昉眼裏也繞著血絲般的怨毒:“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當然不和你們說忠義。”


  “我和濯秀講秘密。”


  他陰惻惻笑道:“就算我不是陛下,我也不是能被人一腳踢開的人。你去問問沈公子,他想不想知道,二十年前起義那一戰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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