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雖然算不上秦橫的親兒子,但既然接手了這肉身,就也得接手連帶責任。其中一項就是不能任由別人說秦湛他媽給他爹戴綠帽子。
我打斷道:“行了!”
沈識微大概是聾了,仍繼續往下講:“我也曾想過,沈霄懸娶我娘未必是有情,當初有了李家的奧援,濯秀山莊才能從無到有,日行千裏。他既無心,我娘……說不定也無意。但一看到平日裏我娘對沈霄懸的仰慕眼神,我又覺得不可思議……”
——不堪猜測已經猜到自己親娘頭上了,不捂住他這張嘴是不行了,我吼道:“這都是你瞎猜的!有些事不能亂說!”
他卻道:“鎮南塔。”
和鎮南塔有什麽關係?
沈識微道:“沈霄懸從來沒告訴過我鎮南塔。”他笑著“嘖”了一聲:“不,他當然不會告訴我。但就連我娘也不知道他這段往事,怕是你爹和英桓也不知道。全天下他大概隻對你講過。你怎麽就不問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對你?”
我徒然張了張嘴,找不到答案,但無論什麽答案,似乎都不能讓人滿意。
我一直不忍把沈霄懸往壞裏想,就是因為那晚的霞光燒得太熱烈,太像少年的英雄血。
桌上的飯菜有點涼了,葷油在盤碟上凝出一點白霜,沈識微現在看起來已經失去了胃口:“後悔了嗎?現在你也被扯進來了。要是不聽這些,過不了幾天你就能輕輕鬆鬆手握重兵,更別提將來的無限風光。”
我低聲道:“可要是不告訴我,你……你打算怎麽辦?”
沈識微朝我瞥來:“我?你為什麽不先想想你自己?”他眉宇間突然燒起怒火,不知衝誰撒氣:“秦師兄,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說這些,其實不過是想讓你心甘情願為我賣命?你可別忘了我多會做買賣,一點虛情假意,就能換向曲一條命!”
若不是逼上絕路,哪有男人願意對喜歡的人示弱。
況且他是沈識微。
我打斷道:“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想讓自己的口吻凶一點,能壓艙石一般壓住翻江倒海的心酸,但還是忍不住越來越柔緩:“別管我以後做什麽,未必就是為了你。死了這麽多人,為了阿曲我也吃不下這人血饅頭。”
沈識微裝出副詫異嘴臉,將我從頂至踵來回打量:“也許真是我猜錯了。秦師兄,你的確哪裏都不像沈霄懸的兒子。”
就像拔了牙後總忍不住去舔傷處,他的目光也總忍不住溜去那麵旗上:“沈霄懸養了我二十年,讓我去送死時連眼皮也不抬一下。秦湛,你明不明白這有多了不起?天下這麽了不起的人可沒幾個!殺伐決斷,這才是霸主的心性!我再怎麽欽佩神往,也隻學來個皮毛。”
他狂笑起來:“他不想要我這個兒子,但是除了沈霄懸,這世上誰配做我沈識微的老子?”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他猛往後一仰身,警惕又憤怒地躲開了。我不理他,強按住他的後腦,還是摸上他的臉頰:“別哭。”
沈識微嘿然道:“我哭了?你說的什麽……”一邊也伸手摸向自己的臉,等看見手上水漬時,他也愣了。
沈識微平常日天日地,到了這刻,我才突然發現他不過是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小學弟。
以及他也有淚腺。
淚水軍棍打不出、羞辱擠不出,但終究會瞞著主人,不知不覺委屈地流了滿臉。
他僵硬得像塊能一頭撞死在上麵的棺材板,我得較著勁才能把他摟進懷裏。
他的聲音直發抖:“秦湛,你是不是可憐我?”
我道:“你這麽個心黑手狠缺德冒煙的東西,可憐個屁。”
他嘿的笑了一聲。
這塊棺材板終於被我拆碎了,他服帖地靠在了我胸前。
我把他的手拉到眼前,剛才他被燙傷的地方現在已經起了血泡,可見他也不是不怕火煉的齊天大聖。我道:“先把手包紮下。”想了想,又道:“不論發生什麽,我都會護著你的。”
沈識微怪笑道:“護著我?秦師兄,你別忘了對頭是誰。你是手握重兵,還是武功智算天下第一?你拿什麽護著我?”
我老實答道:“就算我什麽都沒有吧。但天塌下來的時候,得先砸死我,才能砸著你。”
夏日漫長,沈識微講了這麽多個故事,卻還停在同一個下午。
陽光破窗而入,映得他的發稍透亮,耳後的肌膚像是一塊亮銅。
我輕輕摸著他的頭發,指尖隨著奔湧的血打顫。
沈識微低不可聞地歎道:“秦湛,你哪裏開竅了?你還是個傻子啊。”
他貼著我的胸口,一定也聽見了我催戰般狂擂的心跳。
我說:“行了啊,打人不打臉,你今天說了多少個傻字了?再說可翻臉了。”
沈識微忽然一把抱住我的脖子。
像他當初在淩水河裏載沉載浮、被我一把揪住時一樣,把他全身的重量和身家性命都交給了我:“你別怕。他越想我沉下去,我就偏要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