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碎石和斷木如炮彈般迸射。
橫江鐵索旋即隨著墜下的巨石沉沒,把躉船也拉進江底。失去了依憑,浮橋頓時死蛇般癱軟。方才下陷的滿弓此刻已是死亡的漏鬥,合口一咬,便把人群吞下。
我雖未站在坍塌的最底端,但幾乎就在同時,我腳下的橋板也陡然消失。在一片震天的驚叫中,我跟著大家一起翻滾跌入水裏。
好在落水前,我還來得及深深吸了一口氣。甫一沒頂,我不上反下,倒栽著往河底潛去。
河水渾濁。兩米開外便不可視物。
先是恐慌蹬踏的腿、揮舞擺動的手。然後是行李,牲畜,碎石,亂木。
各種各樣的東西一一隱沒在我的視線外。有的迅捷如冰雹,有的遲緩如羽毛,但無不拖拉著長長的一串氣泡,宛如噴氣式飛機在霧霾的空中畫出尾氣。
有東西撞到了我的眼角,我推了一把。一把繪彩的琵琶向上飄去,仿佛還繚繞著亢亮的弦音。
這是不是一場怪夢,我肺中的空氣痛苦的越來越少,也許隻是被子蒙住了腦袋?
我靠這一口濁氣潛出了混亂的滾開處,方才浮出水麵換氣。
我家附近有個水庫,我小時候每年暑假都要因為偷偷下庫遊泳被打幾十次,但好歹練出來點水性,現在想來,隻覺當年吃的衣架都是值得的。
淩水河雖然不甚湍急,但也把我帶出了老遠。回望渡淩橋,水中密密麻麻、煮餃子般全是人。河水何其公正,如今無論漢人還是真皋,乞丐還是老爺,此刻都統統一起收下。
我奮力往岸邊劃去,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旁邊飄過。
居然是沈識微。他緊緊抱住一塊斷木,那木頭說大不足以讓他借力,說小不至於讓他沉底,他嚐試著控製方向和重心,但效果顯然不佳,他如同一隻抱著石頭砸蚌殼的水獺般在水裏翻滾。
無所不能的沈識微居然不會遊泳,要不是場合不對,我簡直想大笑起來。
沈識微也看見了我,我倆在水裏對視了幾秒,他突然拚命向我撲騰過來。
以前我在遊泳池裏也撈過幾次腿抽筋的同學,知道正麵救人是大忌,忙往他背後繞。
孰料身手沒他快,力氣也沒他大,剛一靠近,我就被沈識微一把拽住。溺水的人都一樣,甭管在岸上多風華絕代、不屑與我並列,現在他都緊緊抱住我的胳膊不放。
一被他攀住,我立馬像論壇裏的一個無聊話題般往下沉,忙一邊踩水,一邊大喊:“撒手撒手撒手!讓我來!”
沈識微到底還是沈識微,轉瞬便冷靜下來,不像我同學那樣,非但不撒手,還一肘打得我鼻血長流。我感到手臂上的鉗製一鬆,忙轉到他身後。
我聽沈識微大叫道:“秦湛……!!”但不管他想說什麽,剛一張嘴,就喝了好幾口水,隻剩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了。
我怕他再掙紮,忙寬慰:“別怕!我拉你上岸,隻要別纏住我,我倆都死不了。”
一邊環過他當胸,左右看看,選近點的北岸遊去。
也多虧了是秦湛這體力驚人的練家子的肉身,要是換了我自己,穿著一身吃透水的冬衣,還拽著個一米八幾的男人,我和沈識微早一起喂了王八。饒是秦湛,上岸時我也覺得手腳綿軟,幾乎脫力。
沈識微更是站也站不住,被我死狗一般拽著衣服拖上岸,丟在泥巴裏。他趴在地上向外嘔水,我見他幾乎倒不過氣,在他背上狠擂了兩下,他才大聲咳了起來。我也腳下一軟,踉蹌著跌坐在他旁邊。
驚變俄頃,如今我撿回一條小命,隻覺四望漫漫,身如一葉,恛惶無措。
突然一聲尖利的響哨破耳驚飛,我猛支起身子,循聲望向對岸。
對岸並肩站著兩個人,居然還有匹馬,正是英長風和英曉露,陳昉坐在他們腳邊,隔著大老遠,我都能看見他渾身抖得像篩糠。
想來也是,英家兄妹從小在烈鬃揚塵長大,水性必然比我強得多。
見我看見了他們,英曉露高興得直跳,英長風收攏長弓,也使勁對我揮手。我們都衝著對方嚷嚷,但隔著條波濤滾滾的大河,無數喧嘩慘叫的人,卻一句也聽不清。
我絕無體力再橫鳧過河與他們會合,更別說我這邊還有個泡發了的沈識微。我指指自己,又指指地上躺著的半死不活的那個,手舞足蹈,示意叫他們自己先走。
多半他們明白了我的意思,英長風遠遠衝我抱了抱拳,把陳昉撂上馬背,三人一起向著南方去了。
見他們走遠,我才一屁股跌坐回爛泥裏。沈識微雙肩起伏,氣喘如牛,我不禁伸手扶了一把幫他坐起來,問:“你沒事兒吧?”他搖搖頭,也不回答,隻道:“你讓二公子他們走了?”
我道:“是。”怕他罵我,忙又補充:“無妨,我們尋個渡頭過河,再與他們會合就是。”
沈識微卻嘿嘿笑起來,他渾身發抖,順著鼻尖落下串串水珠,卻也不在乎,一隻手伸進懷裏。透過方才被我拽鬆了衣襟,我瞧見他緊緊拽住一個物件:“二公子護著活寶貝走了,那咱倆就看好死寶貝吧。”
竟然是陳昉那肇禍的黃綾布包。
第三卷 風塵殺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