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離別
接下來發生的事,是半月以後,映水講給鳳西聽的。
她當時躺在床上,十分慶幸自己將離煙派往荒蕪,留下有說書天份的映水,才會如此詳細的了解在她昏迷過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就算映水說的再天花亂墜,鳳西關心的其實隻有三件事。
第一,雌雄蠱毒已解,龍明澤身體無恙。
第二,續命丹最終用在林蕊兒身上,保她性命無憂。
第三,她昏迷半月有餘,靠加印大師回魂丹續命,但丹藥所剩無幾,恐怕難以維持。
映水說道最後,淚眼婆娑的看著一臉病容的鳳西,哽咽著對她說,加印大師本想帶小姐離開皇城去荒蕪沙漠綠洲,可太子執意不放,僵持不下一拖再拖,直到今早太子傳話過來,讓小姐搬回太子府養病,似乎是不打算讓小姐離開這裏。
鳳西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心髒過重的負荷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慢慢闔眼笑了笑,聲音微弱的連自己都覺得聽不清楚。
她說,讓我見見阿澤。
龍明澤剛踏出朝堂,冬浮就將鳳西清醒的消息附耳告訴他,來不及褪去一身朝服,急急忙忙朝別院趕去。
映水抹著眼淚站在門口,正好與他撞個滿懷,來不及下跪行禮,龍明澤已經閃進屋內。
鳳西安靜的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因難受而微皺的眉心從未鬆開。
龍明澤小心翼翼的走到床邊,輕聲喚她,隻有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回應。
他不敢輕易碰她,隻好搭坐在床沿,緊緊盯著麵色憔悴的女人。
過了好久,鳳西終於睜開雙眼,皺緊的眉心在目光觸及男人的一刹那緩緩鬆開。
她說,你來了。
他點點頭,克製緊緊把她抱在懷裏的衝動,伸手將她額前淩亂的發絲捋順。
他說,我接你回家。
一顆閃著珍珠光澤的淚滴從鳳西眼角滑落,接著,成串的眼淚打濕耳邊秀發。
她氣息紊亂,顫聲告訴他,對不起,我騙了你。
龍明澤全身一震,一股不祥的念頭油然而生,再也顧不得其他,伸手將人攬進懷裏。
我沒有力氣抱你,鳳西靠在他堅實胸膛上虛弱的說著,阿澤,服下蠱引的人,隻有一個月的壽命。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為什麽?
鳳西苦笑著對他說,當時自己確實猶豫過,一方麵擔心他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會改變任何決定,那何苦為難自己,自尋煩惱,另一方麵,無論如何,她都是要救他的,所以將這事瞞了下來,就連鳳朝陽也不知情。
龍明澤聽她說完沉默良久,直到鳳西輕咳出聲,他才啞聲說道:“隻要小西能活下來,讓我做什麽都行。”
“那就送我去荒蕪吧!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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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明澤親自帶著一千輕騎護送加印和鳳西抵達荒蕪城。
離煙與身後男子站在回春堂門外等候已久。
鳳西窩在龍明澤懷裏昏昏欲睡,卻在睜眼看見兩人時打趣道:“離煙,我是否應該喝完喜酒再啟程?”
原本已經紅了眼眶的小丫頭先是一愣,隨即臉頰騰起兩片粉紅色,扭捏著回道:“小姐就知道取笑離煙。”
龍明澤寵溺的牽起嘴角看了看懷中難得露出笑容的女人,又對離煙身後的男子說道:“墨夜,準備啟程。”
鳳西笑看離煙跟隨墨夜離去的目光,忍不住笑出聲來,回頭對龍明澤說:“待我走了,能幫我照顧離煙與映水嗎?她們跟在我身邊不容易,給她們找個好歸宿,我看墨夜……”
“我知道。”龍明澤見她越說越吃力,急忙打斷她:“墨夜孤單久了,應該找人陪陪。”
鳳西含笑點頭,他辦事,她放心。
進入沙漠綠洲的路異常艱辛,好在隊伍龐大,食物補給充足,一切進展的非常順利。
隻是鳳西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在最後幾天裏,大多數是說上三五句話就再次昏睡過去。
龍明澤從開始的焦躁到如今的斂默,似乎已經接受兩人不久後必定分離的事實。
他整日守在鳳西身邊,哪怕隻說上幾句話的機會都不想錯過。
他常獨自呢喃著說,小西等我,這次我決不會失約。
鳳西最後一次是在抵達綠洲時清醒的,看著滿目鬱鬱蔥蔥的植被,她死死拉住龍明澤的手臂,哭著問他,如果有來世,你還會愛上我嗎?
愛,永生永世隻愛小西一人。
從他漆黑深邃的雙眸中,鳳西仿佛看到了男人內心最柔軟的東西。
加印大師將最後一顆回魂丹送入鳳西口中,望了望清澈湖水,他說,一刻鍾過後,鳳西姑娘便可以回去。
龍明澤揮手譴退所有人,兩人依偎著坐在湖邊等待著即將來臨的分別。
鳳西早就被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用盡全身力氣不停的和他說著:“我會在另一個世界好好活著,你也一定要實現承諾,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盛世嗎?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還有,等我三年,如果三年過後我沒有回來,就把我忘了吧。”
龍明澤緊緊抱著她,在他的記憶裏,除去孩提時的哭鬧,便再也沒流過一滴淚,因為不曾動情,所以從未動心。
可他真的愛她,愛這個慵懶隨意,嬉笑恬靜的女人。
鳳西伸手拭去男人滴落的淚水,用早已幹涸開裂的嘴唇吻了吻他的眉眼,男人身子一凜,立即反客為主的啄住她的唇,深深的吻了下去。
這一吻夾雜了太多的思緒,直到懷中女子無法呼吸,他才鬆了力道,淺淺細瑣的吻落在臉頰上,細細癢癢的讓人躲閃不開。
鳳西含笑推了推他,輕歎道:“時辰不早了,我要……”後麵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剛剛止住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我等你三年,如果你不回來,我便去找你。”
鳳西的身子已經是入不敷出,如今能清醒著說這些話,完全是靠加印大使最後一顆回魂丹支撐,她說等她三年,不過是個托辭。
三年,她覺得足夠他忘記。
所有的海誓山盟終究會被時間磨滅。
也許用不上三年,他就會把她封存在記憶裏,隻是偶爾會想起曾經還有一個叫鳳西的女人出現過。
他會娶林蕊兒,她一直都知道,這不關乎愛情,是關係到整個國家利益的聯婚。
龍明澤緊緊抱著她不願鬆手,直到加印大師對他說,如果過了時辰,就算三十年以後,他也見不到鳳西,他這才依依不舍的將人放入事先準備好的小竹筏上。
鳳西忽然覺得永別並沒有想象中的痛苦,她安靜的躺在竹筏上,漸漸飄向湖心,看著男人痛苦的跪坐在岸邊,她心裏一疼,可最終忍住留下來的衝動,早晚是要離開,何苦糾結這一時半刻。
加印站在龍明澤身邊淡定望著湖中人影,他用特有的滄桑沙啞的聲音對他說道:“鳳西姑娘臨走前,與老衲說過一些事,不知太子是否有興趣知道。”
龍明澤深凝湖麵,湖中心有光影閃動,形成一片虛幻影像,他沉聲回道:“那丫頭讓我等她三年,可我總覺得她再也不會回來,大師可否先告知晚輩,鳳西此行生死命數?”
“生死有命,老衲不可妄下定論,鳳西姑娘此行亦生亦死,非生非死,如兩人再見,是緣分未了,如陰陽兩隔,那邊就是緣份已盡。”加印說完,轉頭看了看眸光微斂的龍明澤,歎聲道:“太子如果不想知道姑娘的事,老衲便要離開了。”
沒等他回答,原本湖中心斑駁光影逐漸擴大,眨眼間變得光芒大勝,將竹筏包裹其內。
龍明澤隨即起身就想奔向湖心,卻被加印單手製住動彈不得,他回頭怒目而視,立即發現自己頗為自豪的武功內力,在這位老者眼前根本毫無反擊之力。
他頹廢的站住腳步,死死盯著發出耀眼光芒的方向,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無能,無論朝堂上有多風光,戰場上有多英勇,隻要牽扯到這個女人,總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充斥全身。
他在身處險境的時刻愛上她,在局勢動蕩的時刻不得不將她卷進混亂,他沒能阻止取血解蠱,也無法改變眼前事實。
他能做的,就隻有答應她的那個誓言,可又與她沒有絲毫幹係。
三年,他知道她的用心。
龍明澤苦笑過後收起所有悲傷思緒,他斂了斂神,對身後加印說道:“那丫頭讓我等她三年,以為我會忘記她,可她哪知道,就算三生三世,我也絕不會將她忘了,我要聽她的故事,隻要關乎她的我都想知道。”
湖中心的光芒從璀璨耀眼到消失不見僅僅持續了幾分鍾的時間,斑駁掩去,隻留一池春水,湖麵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恍若剛剛隻是幻境一場。
阿澤,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忽然想起兩人在回春堂門外分別時,她曾經問過他的話。
那時,他先是苦笑,然後將她攬進懷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鳳西覺得我是什麽人,我就是什麽人,但在我心裏,我隻是鳳西的丈夫。
如今他呆立湖邊,也想同樣問她,小西,你到底是什麽人?
加印輕拍他的肩膀說道:“鳳西姑娘與我說,第一個故事,要在回去的路上講給太子聽。”
龍明澤淡淡笑了,這個古靈精怪的女人,是怕他不肯離開嗎?
他點點頭,轉身走向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