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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驚鴻一麵

  許是以為他睡著了,方才蘇默和少年說話的聲音,都沒有刻意放低。


  其實他早就醒了,一直閉著眼睛聽著這兩個人說話呢。


  姐姐走了,哥哥就象傻了一樣,捧著自己的手一直傻笑個不停。


  蘇笙表示自己好煩惱啊。


  哥哥不會是真的傻了吧?


  少年這才回過神,鳳眼裏的笑意卻一直沒有淡去,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是啊。你和我姐姐說話的時候,我就醒了。哎,我姐姐以後還是不要對你太好,我會吃醋的。”


  蘇笙苦著臉,象老頭子一樣歎了口氣。


  她對我好?


  心裏琢磨著這句話,他含笑著躺在了榻上,枕著雙臂,目光遠遠地落在屋梁上。


  沒過一會兒,周圍安靜下來了。


  蘇笙仰著肚皮,再次沉沉睡去。


  少年也嘴角含笑地進入夢鄉。


  冬日天短,落日收盡了所有的餘暉,神態慵懶地隱入了地平線內。


  天色暗淡了下來,夜幕降臨,熱鬧了一天的村莊終是安靜下來,各家各戶的炊煙嫋嫋地飄散入空氣中。


  “虎子,吃飯嘍!”


  “狗蛋,回家吃飯啦!”


  ——


  站著大嗓門的婦人,站在自家門口,對著村子裏大喊一聲,自有豆丁一般大小的孩子踩著泥水從遠處跑回家,有的被擰著耳朵,還有的被打了屁股,各自被自家的大人拎回了家裏。


  程巧兒抱著一盆洗好的衣服,垂著頭,經過一戶戶亮著燈光的人家,摸著黑,腳步匆匆地往家趕。


  許是急著回家,她走得急了些。


  走到蘇默家附近時,程巧兒悶哼一聲,蒙頭蒙腦地撞到了一個人懷裏,雙手一鬆,木盆落地,盆裏的衣服散了一地,滾入了泥水裏。


  “啊,我才洗好的衣服!”


  眼見著她忍著寒冷,泡著冰水,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泡了湯,她急得心頭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顧不得看一看撞她的人長得是何模樣,程巧兒慌忙蹲下身,打算趕緊把落在泥水裏的衣服撈出來,能補救多少算多少。


  與她撞在一起的人有些奇怪,雖然一句道歉的話沒有說,好歹算是有點良心,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沒有走開,而是蹲下身與她一起撿拾掉在地上沾了泥水的衣服。


  也許是碰巧,兩個人同時去撿同一件衣服,那人的手一不小心疊在了程巧兒手上,馬上象是碰到了洪水猛獸一樣,輕輕一觸就彈了開去。


  程巧兒微微一愣,好奇之下,抬起頭。


  借著微弱的光線,她跌入了一雙光華瀲灩的鳳眼裏,斂眉低眸間,隱約可見他眉目如畫,光潔的下巴線條,和紅潤的薄唇輕抿著,恍若從水墨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是你!”


  隻一眼,程巧兒就認出了那人是誰,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她眉心一跳,溫柔的雙眼瞬間崩發出宛若瘋魔一樣的光彩,狂喜之下,不僅驚叫了起來,而且試圖伸出手去拉那個人的手。


  那人眉目一凜,厭惡地皺著眉,動作敏捷地躲過了程巧兒的手,匆忙站了起來,二話不說轉頭就跑。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近眼,程巧兒豈能甘心就此白白錯過,當然是毫不猶豫地追了過去。


  “你等一等!別跑!”


  眼瞧著那人越跑越遠,程巧兒急得直跺腳,衝著那人的背影大喊了一聲。


  誰知那人聽到喊聲,非但沒有停下腳步,反倒跑得更快了,在村子裏左穿右晃,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失去了蹤影。


  程巧兒頹然地停了下來,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她不明白,自己有這麽可怕嗎?


  為什麽一見著她,他連與她說句話都不肯,就跑了,連頭也不肯回?


  終是沒有追上人,程巧兒直起腰,目露沮喪地回味著方才與那人驚鴻一麵的點點滴滴,忽地想起一事。


  那人身上似乎披了件綠色的大氅,行動間袍角飛揚,讓她莫名有些眼熟。


  那件大氅看起來衣料不凡,絕不是一般農家人的粗布衣服可比的。


  這樣材質的衣服本不該出現在安寧村這樣的小地方,她一定在哪兒見過的。


  在哪兒呢?


  程巧兒努力回想著,突然眼睛一亮!

  她想起來在哪兒見過這件衣服了!

  在世子的別院,蘇默爬牆的時候,身上的披的可不就是這件大氅!


  她記得分明,當時她和沈茹梅都在場。


  蘇默還與她們說,這件衣服是在山林中撿到的。


  那人穿著本該屬於蘇默的大氅,這說明那個人很可能就住在蘇默家裏!


  那天蘇默落水,她就看到過那人了。


  想到蘇默還騙她說,那人隻是路過,救了人之後就走了!


  程巧兒心裏就是一陣憤怒。


  蘇默騙得她好苦!

  她冷著臉,向蘇家大步走了過去。


  本是趁著天黑,出來上一趟茅廁,沒成想,他這麽不走運,竟又碰上了上次在河邊見到的那個怪怪的的女子,還指著他大呼小叫。


  他生怕引來村子裏的人,給蘇默惹來麻煩,拔腿就跑了。


  在村子裏漫無目的跑了好幾圈之後,確定甩掉了那個煩人的女子了,他這才返回蘇家。


  堂屋裏亮著燈,爐子溫暖的火光透過門縫照了出來。


  他輕籲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了屋門。


  天剛剛擦黑的時候,在蘇笙的指引下,蘇默就從積灰的角落裏搬出了一個半人高的大木桶出來,洗涮幹淨了,放在堂屋裏。


  此時,她正往桶裏倒著涼水,一會兒再添些熱水,就可以洗澡了。


  聽到開門聲,她在匆忙中微微抬起眼睛,招呼道:“回來了?把門關好。”


  隻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一股名為家的味道就撲麵而來,讓他的心瞬間溫熱了起來。


  他應了聲,轉身欲合上門,卻見一條人影鬼鬼祟祟地從院外跑了過去,頃刻消失在黑暗裏。


  他皺著眉,神色略帶遲疑地合上門。


  是錯覺嗎?


  如她所料,穿著墨綠色大氅的人最後還是進了蘇默家裏!


  她親眼所見,絕不會有假!

  虧她一直把蘇默當成好姐妹看待!蘇默竟然騙了她!

  程巧兒憤怒地握著拳頭,清秀的臉上隱隱竟有幾分猙獰之色。


  217前怨新恨


  屋裏亮著燈火,程家人圍著桌子,正在其樂融融地吃著飯。


  小胖子伸出筷子,挾了一塊肥肉,還沒等放到嘴邊時,就被錢秋枝伸出來的筷子給打掉了。


  “你這麽胖了,還吃什麽肉?!越吃越胖!給你老子吃,他還能長幾斤肉!沒見他瘦得跟麻杆似的嗎?”


  說著,她挾起落在盤子裏的肥肉放到了程大夫碗裏。


  程大夫抬起頭,衝著錢秋枝靦腆一笑,埋著頭,把肥肉吃進了嘴裏。


  眼見到嘴的肥肉被人半路截胡了,小胖子心裏的鬱悶簡直不用多提了,他委屈地癟著嘴,腮幫子一鼓,作勢要大哭起來。


  趕巧,程巧兒空著雙手失魂落魄走進了堂屋裏。


  沒等小胖子嚎出聲來,錢秋枝就寒著臉,重重地把筷子扔到了桌子上,怒斥道:“小蹄子,讓你去洗幾件衣服,就能磨到這個時候!真是廢物!你怎麽空著手回來了,洗的衣服呢?“


  她冷不丁地發難,嚇得小胖子瞪著眼睛,打了個嗝兒,硬生生地把欲出口的嚎哭聲給憋了回去。


  程巧兒微微一呆,條件反射地去看自己的雙手。


  那裏自然是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衣服呢?

  她眨眨眼,似乎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看到她這個樣子,錢秋枝的心氣就不順,跳下椅子,蹭蹭蹭地跑到近前,抬起蒲扇一樣的大手,劈頭一巴掌就抽在了她臉上。


  “小賤人,你怎麽這麽沒用?連蘇默那丫頭的一半都比不上!還想學蘇默的那股精明勁,丟了個大人,連老娘也跟著你一起丟臉!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什麽德性!——”


  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程巧兒峨眉緊蹙,眼淚無聲地掛在眼眶裏,垂下來的那隻手以近乎痙攣的姿態深深的摳進衣服裏。


  又是蘇默?!

  為什麽每個人都要跟她提蘇默?!


  蘇默不過是運氣好了些,偏巧讓她從黃美華的水缸底下找到了毒藥!

  每個人都在交口稱讚,好象她有多了不得一樣!

  若不是蘇默騙自己說,周婆子家的水缸底下也藏著毒藥,她程巧兒怎麽會在眾目之下,出了一個大醜,被周婆子那個老不死的要求跪在泥地裏道歉!

  如此奇恥大辱,都是蘇默帶給她的!

  前怨新恨一並湧上了程巧兒的心頭,憤恨之下,她轉過身,狂奔著出了門。


  錢秋枝似被程巧兒失態的樣子,嚇了一跳,追了幾步,到了門口,大聲問道:“小賤人,天這麽黑了,你去哪兒?”


  程巧兒頭也不回,壓抑著怒氣地聲音隨著寒風飄了回來:“我去把衣服拿回來!”


  出了院門,走在黑暗裏,她終於哭出聲來。


  抬起袖子,程巧兒目露幽怨的暗光,用力地擦去落在頰邊的淚水。


  路過程大家時,她聽到屋裏傳來黃美華扯著嗓子,壓抑的哭聲。


  “都是蘇默那個小賤人!我明明把毒藥放到她家的水缸下麵了——”


  但她惡毒的埋怨聲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嚴厲的男聲打斷了。


  “你還有臉說!你自己心存不良,還怪人家蘇默不給你臉!黃美華,你這叫惡人有惡報!”


  屋裏黑乎乎的,沒有點燈,黃美華一身是泥,披頭散發地癱坐在地上,狀若女鬼一般。


  程大氣得在旁邊轉圈圈,映著院外暗淡的月光,見她仍舊一臉不服氣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跳過去,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她臉上。


  “你打我?你敢打我!老娘跟你拚了!”


  錯愕過後,黃美華跳將起來,露出那張被人打得又青又腫,還有一道道血印子的臉,麵色扭曲地就往程大身上撲。


  程大屹立不動,冷冰冰地說:“我站這兒不動,你來打!打完之後,我就休了你!”


  黃美華肥大的身體定住了一會兒,臉上又是驚懼又是不信的,象灘爛泥一樣地軟倒了下去。


  沒一會兒,屋裏傳來了黃美華肝腸寸斷一樣的嚎哭聲。


  程巧兒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地把屋裏所有的動靜聽到耳朵裏,嘴角諷刺地勾起,埋下頭,舉步向前,披著如霜的月色在村子裏穿行。


  “怎麽呆呆的?出了什麽事了?”


  見少年回來後,乖順地坐在凳子上,一句話不說,且表情糾結,眼神遊移,一臉有心事的樣子,蘇默忍不住問道。


  他回過神,糾結了半天,終是沒有把外出碰到人,那人還追著他跑出老遠的事情,如實告訴蘇默。


  蘇默一直強調,他早晚要走,因為怕他不明的身份,會給她和蘇笙帶來麻煩。


  他生病的時候,蘇默也說過,等他病好之後,就讓他走,一點沒有留下他的意思。


  他怕把實情告訴蘇默之後,她會馬上讓他走!


  他,他不想離開。


  他想一直呆在這兒。


  他垂下頭,鳳眼閃爍了一會兒,吱唔著說:“沒,沒什麽。”


  他一臉心虛的表現,蘇默看在眼裏,但他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勉強。


  再說她現在忙著呢,也沒有耐心詢問他有什麽少年心事。


  在洗澡的桶裏,放完了冷水又放了熱水,試了試水溫,覺得溫度差不多了,蘇默這才停了手。


  “你們是去柴房,還是呆在屋裏?我要洗澡了。”


  本來蘇默是想把他們兩個都趕去柴房的,但是她仔細想過了之後,冬天的柴房,夜裏實在是冷得緊。


  這一大一小,兩個半大的孩子,呆在柴房裏麵挨凍一會兒還好,她要是洗個半個時辰的澡,非把這兩孩子給凍壞了不可。


  這麽一尋思,她才有此一問。


  蘇笙抬起頭,先是看了少年一眼,然後望著姐姐,一臉驚奇地說:“姐姐,你要洗澡,我和哥哥呆在屋裏,你怎麽洗啊?”


  不是吧?

  他姐姐應該不是這麽豪放的人啊。


  以前,他姐姐洗澡,別說他了,連他們的娘親也要被趕到外麵去的。


  現在,家裏還有一個跟姐姐一般大的哥哥,她竟然說他和哥哥可以選擇呆在家裏。


  這讓他怎麽不吃驚?!


  蘇笙張開的嘴巴,大得都可以塞進一個雞蛋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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