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最後一個詛咒者
葉玉鸞吞咽了一下喉嚨，口中是濃濃的血腥味，而鼻腔是久違的美食香，“禦膳房的飯菜？”
雲姝道：“特意求了皇上，讓禦膳房的禦廚做了幾道你愛吃的菜，還有一壺酒。”
葉玉鸞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帶上了一絲瘋狂。
凝霜把飯菜取出來，通過鐵籠下的縫隙，推進去，酒壺也放進去。
葉玉鸞爬了過來。
雲姝後退了幾步，和她保持一定的模糊距離。
葉玉鸞見‘容芙’後退，反而鬆了口氣。畢竟自己現在又醜又臭，遠些好，遠些就看不清，聞不到了。
端起酒壺喝了兩口，喝的有點兒急，嗆咳了幾聲。
“還是桃仙釀，我最喜歡的酒。謝謝你，芙兒。”葉玉鸞聲音緩和許多。
雲姝嘴角微扯了下，若是告訴她，她是雲姝，不知道是什麽反應，估計立刻把飯菜砸了，化身厲鬼吧。
“除了造反，你對皇上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詛咒他斷子絕孫！我曾經跟你說過，他的子嗣是被詛咒的，你不信，而這就是事實。其實你們所有宮妃都生不下孩子，就是生下也活不了幾天。賤後是陰鬼返陽，沒有生辰。否則也生不下來，更不可能接二連三的生。”
“為什麽要詛咒？他斷子絕孫對你有什麽好處？”雲姝臉色沉了下來。
葉玉鸞渾濁不堪的眼睛盯著雲姝的臉，看了一會兒，回道：“好處？哈哈，哈哈哈哈……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
這就是一個心理扭曲的女人，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維揣測，雲姝也懶得揣測，問了她最想知道一個問題，“就隻有你詛咒皇上嗎？”
“怎麽可能，此詛咒需要他的血親。除了我，還有他的長兄紫瑨宗、白氏女白柔、而最重要的一個，也是導致他無翻身之地的人——先帝。想不到吧，親生父親詛咒自己的兒子斷子絕孫。”葉玉鸞幸災樂禍的笑了一會兒，仰頭連續灌下數口。
雲姝心驚，“先帝？不，先帝怎麽會詛咒自己的兒子！”
……難道真的不喜？可為什麽她覺得先帝是疼愛紫衍的。
葉玉鸞道：“本宮也很好奇，所以下了地獄一定會去找先帝的，將來再告訴你。”
“你還有什麽未了之事？”雲姝問道。
“未了之事？”葉玉鸞口氣突然變得極惡毒，麵目猙獰，“唯一的未了之事就是不能滅了那個陰鬼，沒有她，我的孩子怎麽會死？我又何至於現在的下場？還有你，芙兒，父親是朝廷棟梁最該得寵的妃子，現在呢？全是陰鬼的錯！姨母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不該讓她去護國庵，該直接杖斃了她！”
雲姝輕歎了一聲，果然是她啊……剛才她在問她未了之事時，就想到可能與自己有關。
葉玉鸞沒有動那些飯菜，又縮回了枯草窩裏，“芙兒，姨母知道你恨，但即便沒有嫉子香，你也早晚會承受失子之痛，早晚而已。不管嫉子香是不是自姨母手中流出去的，別恨姨母。希望在地獄裏能晚些見到你。回去吧，這地方太過汙穢了，久待對身體不好。”
人將死，其言也善。
也如紫衍所說，有的人喜歡在死前把所有的秘密傾吐而出。
葉玉鸞是屬於這一種的，她大限已到，那渾濁無光的眼睛，還有幹屍一樣的身體，都在表明她已經殘燭將滅。
而支撐她願意繼續鎖在籠子裏的意念是什麽，雲姝下意識的不去想。
她不想，有想的。
凝霜開口道：“奴婢有一事想要問問太後，您都這樣了，為什麽還不死？”
雲姝詫異的看凝霜。
對上雲姝清澈的眼睛，凝霜慚愧的低了頭，“娘娘恕罪。”
“沒什麽。”孩子是母親的心，傷一點兒都淌血，何況是斷了手指，凝霜定然是忿恨的。換了她，她不知會做出什麽。
回頭看葉玉鸞。
葉玉鸞的身體，因為凝霜的話，顫顫發抖起來……
“我的孩子……”
凝霜又道：“你的孩子？你的是孩子，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
“別人的孩子？”葉玉鸞身體停止了顫抖，“誰的孩子？”
“所有被你迫害過的孩子。”凝霜忍不住激動道。
葉玉鸞看了她一會兒，沒有認出她，但也知道是‘容芙’身邊的宮女，鄙斥道：“那些都是肮髒的賤民，牲奴，能死在哀家的手裏，是榮幸。”
“榮幸！是不是也包括你自己的！”凝霜冷道。
葉玉鸞聽到凝霜這句話，忽然伏地劇烈的咳嗽起來……她的孩子，四個孩子，其中兩個活生生的，正是她親手扼殺！
雲姝不想再看下去了，拉起凝霜細長但手心滿是薄繭的手，“回去吧。”
“是，娘娘。”凝霜忙改為扶著雲姝。
雲姝走了兩步後，又回頭看蜷縮在地上的葉玉鸞，猶豫了下，道：“稚子無辜也最容易原諒，若在地下能見到他們，告訴他們你是愛他們的，或許他們並不恨你。阿彌陀佛！”合什一禮。
離開了刑部天牢。
葉玉鸞身體霎時僵成了石頭……
容芙，不信佛！
……
天牢外，天氣陰沉了下來，一場寒雨正醞釀其間。
衛延壽躬身送雲姝上了鳳輦。
雲姝上了鳳輦又撩了輦簾，“聽說朱家有個小妾像極了雙兒表妹，不知道衛大人知不知道？”
衛延壽脊背冒了一層冷汗……他怎麽不知道，但知道又能怎樣。
“竟然有此奇事？下官著實不曾聽說。”一臉愕然的表情。
雲姝又看了他一眼，放下了輦簾。
鳳輦慢慢朝後宮而去。
衛延壽抬袖擦擦額頭的細汗。真是伴君如伴虎，伴後……還不如伴君。
……
“娘娘，衛大人這是知情吧？”凝霜給雲姝按摩腿。
雲姝倚在靠枕上，享受著凝霜的手藝，舒服的想要睡一會兒，聲音也有些慵懶了，“嗯，但他怕惹了皇上不高興。他現在這個刑部尚書做的不穩，不想為了一個侄女兒，讓全府老小跟著冒險。眼下隻當不知道衛雙兒成了朱家妾。如果，這話是和雲府的那位說，想必一定會把衛雙兒從朱家救出來。”
凝霜笑了下，道：“以前雲夫人或許會衝動去救衛雙兒。現在可沒功夫也沒心思了。”
“哦？”雲姝困意驅散了些。
凝霜道：“您一直和太子殿下親著，奴婢也忘了告訴您了，雲夫人老蚌生珠，又有喜了。”
“又有喜了？……不對，她今年四十六、七了吧？幾個月了？”雲姝徹底不困了。
凝霜道：“太子殿下派了禦醫過去，診脈回來說，沒有什麽問題。有四個月了。本來雲夫人還以為是年齡大不來天葵了，沒想到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就打了嘀咕，找了大夫一診脈，竟然是有了。”
雲姝有點兒擔心，這可是超大齡懷孕，“四個月也不小了，還是派個太醫過去，每天給她請個平安
脈。”
“是。”凝霜道。
回到乾陽宮，紫衍在教小洛看書，一旁的軟榻上，小逸趴睡著。而小言手中拿著一個魔方玩具自己玩。少了小逸這個折磨他的，就是一塊無聊的魔方也很是開心。
雲姝一進來，除了睡著的那個，剩下的爺仨都朝她看過來的。
“娘，你回來了。”小洛喚道。
紫衍目光溫潤的看著她。而小言則躍躍期待的望著雲姝，想要她抱抱。
雲姝也真就走過去了，抱住小言親了親他的小臉，“乖寶貝。”
小言開心的抱住了雲姝的脖子，極小聲，怕吵醒什麽道：“妹妹睡了。”
“嗯。”雲姝摸摸他的頭。
“好一幅天倫之景啊。”琥珀明突然出現在大殿裏。
看到紫衍身邊的小洛時，眼睛亮了亮，隨即又滿是遺憾，“這個大的資質也好，可惜是個帝王命。”
雲姝道：“古衍大陸多的是奇才，你啊也別老盯著我們家。”
“那為何我還不曾看到過一個？”琥珀明撇嘴兒道，這幾天他看到的全是普通人，有資質稍佳者，也過了年齡。
紫衍放下手中的書，“各地陸續有報告送上來，有心送孩子修道求長生的不少。”
琥珀明坐到紫衍的禦龍椅上，舒服的歪身，“希望能選上幾個，不然我哥非宰了我。”
龍椅代表了帝王至尊無上的權利。
小洛看他坐在龍椅上，再看父皇並沒什麽反應，也就沒說什麽。
雲姝倒是說了一句，“那是龍椅，給人看到不好。坐到軟榻上來吧，比那裏舒服。
琥珀明眨眼的功夫又出現在了軟榻上，盤腿兒瞅著睡的不知東南西北的小逸，“我最喜歡的是這個。”
雲姝笑道：“要不你幫忙帶上兩天。”
“舍得？”琥珀明問道，目光在雲姝和紫衍間流轉。
“怎麽舍不得，也讓我的小言輕鬆輕鬆，都快被她欺負成蔫兒包了。”雲姝輕拍懷中的小言，他圓圓白白的耳朵後麵有一道新抓出的紅痕，除了小逸不作二想。
“成。雖然小了些，慢慢可以打通一些經脈了。”琥珀明當即抱起了小逸。
一聽要教小逸修煉，雲姝忙道：“不成不成，現在就夠厲害了，再懂點兒功夫，還不把天掀翻了。不行不行，你還是別帶了。”
然，琥珀明已經抱著小逸走了。
雲姝看著空蕩蕩的軟榻，忙扭頭看紫衍。
紫衍什麽也沒有說，隻道：“記得今晚要陪朕。”完全不介意女兒被人抱走。
小洛眨眨眼，對紫衍道：“可是娘說要洛兒陪她睡。”
紫衍摸摸他的頭，“父皇和母後晚上有些事要談，今天晚上洛兒幫母後照看一晚弟弟好嗎？”
“這樣啊。那好，洛兒會照顧好弟弟的。”小洛一臉堅定，好像要挑戰什麽巨大的任務。
騙孩子的老子！雲姝鄙夷了紫衍一眼，抱著小言出去了。
剛到殿外，外麵就下起了雨，一滴滴豆大的雨點兒砸在了地麵上……先是一個個的圓點兒，慢慢就連成了片，占據整個地麵。
遠遠的跑來一條大黃狗，後麵跟著一條半大的小黃狗。
雲姝看著這兩條黃狗……前麵大的那條是肉包子，後麵小的哪兒來的。難道是肉包子的孩子？
‘汪汪——’肉包子衝著雲姝叫了一聲。
它身上的毛被雨淋得濕答答的，身後的小黃狗畏畏的躲在肉包子的後麵。
“你的……女兒嗎？”雲姝看那條小黃狗，是條母的。
小洛從殿裏出來，看到肉包子和那條半大的小黃狗道：“娘，它不是肉包子的孩子，是肉包子從外麵撿來的，我給它起名小黃。”
“小黃？”雲姝道。
小黃哼哼了兩聲。想要走近小洛，又畏生雲姝。最後跟著肉包子在殿門口蹲下，避雨。
雲姝笑道：“肉包子以後有伴兒了。”
“娘，父皇說昆侖山可能不太適合洛兒，想讓洛兒去其他大陸看看。”小洛站在雲姝旁邊，倚著她的身體道。
雲姝一怔，然後扭頭朝殿內看了看，紫衍不在大殿內，許是去了書房。
單手抱著小言，騰出一手用力摟緊小洛，“你是怎麽想的？”
小洛猶豫了一會兒，最後緊緊地抱住雲姝的腰，“洛兒想去看看，洛兒對外麵很向往。”
雲姝摸摸他嬌嫩的小臉兒，“小洛想去外麵的大陸。那需要你做足很大很大的心理準備。外麵……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從語言開始、陌生的地域，陌生的文明，彷如從頭開始。”
小洛依戀的蹭了蹭雲姝手心，“洛兒知道。但即便如此，洛兒也想要去看看。將來……將來洛兒登基後，應該不會再有機會了。”
“你自己的決定？”
“是！是洛兒的決定！”
“……”雲姝不說話了，眼瞳凝上了霧氣。
小洛低垂了小腦袋，“娘是不是生氣了？氣洛兒不孝，隻想自己的事。”
雲姝搖搖頭，把眼中的霧氣強忍了回去，道：“不，娘不是生氣。娘隻是不喜歡和你們分開。在另一個世界時，娘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到你身邊，帶著你父皇回來這裏。”
小洛少年細細瘦瘦的身體輕顫，“那……那洛兒不出去了。”
雲姝溫柔慈愛的摸摸他的頭，“可是，娘想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人不可能總隨心所歐，想要什麽就要什麽。一切皆有代價。如果娘的孤獨能換來你的成長，強大，娘也是很開心的。小洛，這世間有一種愛，注定以分離為結局。娘很早就明白，所以也早就做好的準備。無論你什麽時候展翅，娘都會守望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