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遺情殤情
氣息平穩，牽一發而動全身，有勢如破竹之勢……收則內斂，不動聲色，假以迷惑；放則緊促，萬箭齊發，真以破勢……
紅茵有些百無聊賴，最近幾日葉寒已經不允許紅茵再出門了，便安排了三個時辰的課，上午也就一個時辰罷，下午要兩個時辰，葉寒有的時候會親自來教導一些實用的技法。
晚上的時候紅茵還要學一些琴棋書畫，美名曰：修養身心，陶冶情操。但紅茵知道，這是因為要走了，葉寒怕她給自己丟人。想到這裏，不情願地撅了撅嘴，小女兒的嬌態盡顯。
葉寒不僅要教給紅茵最基本的防身術，還要讓紅茵在感官上，像極一個普通人。
這是葉寒煞費苦心也要培養紅茵情緒的原因，從紅茵來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這裏不是久留之地，要帶走一個活潑好動的小姑娘可要比一個死氣沉沉的小冰塊要容易的多。
看著臉上有些生氣紅茵，葉寒笑了笑，這幾日要悄聲收拾一下屋子，不能驚動村落裏的人，否則不知道會產生什麽樣的騷動，葉寒有些冰冷的眼神看著紅茵的背影，眼中溫柔了下來，可是卻驟然冰凍。
她隻是個孩子罷了。
紅茵雖然心裏不太情願幹巴巴地看書，但行為上卻不能不情願，葉寒若是生氣，周圍的氣壓都低了幾度，溫度瞬間能讓人感覺到冷若冰霜。
慢慢地順著卷本學習，七本書都已經能夠背下來了，但是仔細理解才隻能理解透三本書，還是三本入門級別的書。
紅茵不禁有些感歎天資聰穎是多麽好的一件事情，為何卻落不到她的身上，這也隻能在心裏哀怨一番了，說到底，學這些枯燥無味的知識也是為了紅茵自己而已。
說是要及笄了，卻隻是口頭的念叨了幾天而已，這兩天確是風平浪靜的，快到八月十五了，葉寒說那日便是紅茵的生辰。
“主人，為什麽要在八月十五啊？”
“人長久，月長圓。”
六個字從葉寒嘴中說出時，說不定是帶著一絲對這個亂世美好的向往的，明明溫柔如水的話語卻生生帶了些寒氣，應該泛著春波的眼神卻是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海水一樣冰冷。
她也不好問這麽多了，既然是主人選定了日子，她就按照主人的意思去辦就好。
為什麽？
因為那是她的主人啊。
那是她留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她醒來的的第一眼就是看到的就是他墨色濃鬱的眼眸，撼動了她戎馬一生的少年就是這樣在朝夕間存在了紅茵心中。
人長久，月長圓。
多好。
多少年之後紅茵回想起第一次和葉寒度過的生日，少女的懵懂無知不經意間讓她淚目了，歲月從不溫柔對待過她，多年後剩下的，隻是那具空殼。
還有兩日便是八月十五了，八月十六葉寒二人便要啟程離開了，這個消息隻是告訴了村裏幾個德高望重的人，剩餘的人還不知道葉寒離開的消息。
這兩日葉寒也不拘著紅茵在屋子裏學習那些兵法防身之術，舉止禮儀之態了，讓紅茵自己在小村落裏兜兜轉轉，隻不過要在晚飯前回來罷了。
這樣已經是極大的恩惠了，紅茵好幾日沒有出門，感覺就像發了黴的小土豆，見了太陽撒歡便跑出去了，葉寒不禁搖搖頭，這樣不經世事的紅茵怎麽會讓他不擔心呢？
芳草已經開始枯敗，一顆偌大的榕樹頂冠的葉子還算是茂密，綠油油的一片，而自上而下開始慢慢變黃，最底下的哪一隻枯黃葉子，被瑟瑟的秋風生硬的拉扯著，最後也逃不過化作春泥的命運。
紅茵看著枯葉如蝶般留戀枝頭，最終卻飄零至土，是風的殘忍還是樹的決絕？
她心中竟然有了一絲不舍。
是要離開這裏的不舍嗎？
紅茵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從她記憶時，雖然生活在這裏，但是她仍記得那日葉寒清冷的眸子透露出的寒意和怒氣。
“紅茵，身為陰陽人，你沒有感情。”
當時葉寒渾身散發出來的冷意讓紅茵不覺打了個寒顫，她第一次感覺到了來自葉寒的威脅和對主人的恐懼以及說不出的敬畏。
她怎麽會對這裏不舍呢，她可能隻是暫時的觸景傷情罷了，她絕對不會有感情的，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有些自嘲，勾嘴笑了一下卻僵硬無比。
她踏上那條經常穿過的大理石板橋，淥水蕩漾，橫跨於素水之上，紅茵蹲下來，透過頁岩石橋欄，看向水中的自己，像是個沒有生機的瓷娃娃，美麗但卻讓人不敢觸碰，生怕碰了一下便碎了。
她對著清澈見底湖麵笑了一下，卻嚇跑了遊魚，湖麵的清露泛起了圈圈漣漪，將紅茵的笑臉都掩蓋住了，當水麵重新平靜下來得時候，紅茵看到了湖水中自己的笑臉。
比哭還難看，生硬極了，如同鬼魅。
錦鯉泛水，卻唯獨避開了紅茵的影子，紅茵看著無趣，邊起身邊拾了一塊小小的鵝卵石，隨手丟到了湖麵裏。
湖麵重新泛起漣漪，陽光渲染，波光粼粼，水光接天。紅茵卻沒有欣賞這美景的心情，粗略的看了一眼湖中被嚇得四處逃竄的錦鯉，嘴角不經意間揚了揚。
她踢著青石板路上細碎的小石塊，剛出門時歡呼雀躍的心情已經沒有了，今日也不知道是為何，竟然沒有一絲人煙。
寂靜得讓人有些害怕，但紅茵並沒有多想，她現在百無聊賴，踢著石子，慢慢回家，回想起幾日前詢問那老爺爺關於及笄禮的事情。
及笄之禮，他記得那老爺爺似是在回想著什麽，大概是在回想當初他的女兒及笄之時的場景吧，嘴角不自覺勾出的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個場麵仿佛是他永生不會忘記的。
他勾勒出來的那幅美景，十裏紅妝都比不上，禮法的繁多卻凸現了少女臨陣不亂的穩重，女子略顯青澀的眉眼被粉飾地成熟，也就那一日，那老爺爺眉目間都是興奮，描述的十分精彩，可後來老爺爺的眼眸仍舊是淡了下去。
“現在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僅僅一句話讓紅茵愣住了，亂世期間，戰火紛亂，淮煙微涼。這一句話不知道最終是經年中的最後一句感歎，紅塵中最後一場貪念，生死相隔，人鬼殊途，想必老爺爺是知道的，可他仍然堅定的認為他的女兒在彼方，隔著曼珠沙華，對他遙望而已。
紅茵的腳步停了下來，離著小草屋不過是百米的距離，她卻看不真切了這裏的模樣。
正午了，紅茵還是有些怏怏不樂，有一口沒一口地扒拉著碗裏的米飯，不知道想些什麽，眼神中都是空洞的，黝黑的眸子裏深不見底，連葉寒都注意到了紅茵的些許不對勁。
“下午去千竹街。”
葉寒啟齒，想想及笄禮需要的東西，還是簡單的配備一些就好，簡單一些也好，但是又不能太簡陋了，還是去街上買來一些，禮法什麽的，就不必要讓紅茵學了。
“是嗎？可以出去？”
少女似乎被這件事情吸引，抬頭看著葉寒，葉寒淡淡地笑了一下。
“這是自然，別闖禍。”
“我知道，我知道。”
紅茵眉眼間已經不見剛剛的愁雲慘淡，歡快地吃完飯，籌劃著下午需要買什麽東西，她其實什麽東西都喜歡，她也沒見過太多別的東西，隻不過是因為要出去村落而激動罷了。
葉寒卻不在意這件事情，紅茵被保護地極好，應該不會被易子楓的人發現，就算發現了自己照樣可以護她一個周全。
城西已經被搜遍了，易子楓早就將這裏放棄了，所以這個地方也是很安全的，不需要考慮過多，看著兩頰緋紅的紅茵，不由得心底溫柔了一些，未經世事是多麽好的一種體驗。
剛剛過了午時，葉寒二人便已經吃完飯了，收拾了一番，葉寒自是覺得原來翻山的道路行不通了，並且千竹街既然沒有危險了就就近而選，何況帶著一個拖油瓶。
想著，看向了在旁邊玩的不亦樂乎的紅茵。
蟬鳴已經落下了，太陽卻仍是有些灼熱的讓人刺眼，秋意襲來，風雖小卻是帶著點點涼意的，小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身後跟著一抹淺綠色，兩人都帶著鬥笠，那抹淺綠色還帶上了麵紗。
仍舊是這番打扮，細細看來仍可以看出女子傾國傾城的臉龐，男子霽月風清的神態。
紅茵朝著葉寒笑了笑，雖然是有些僵硬的笑，但對於傀儡人來說也已經不易了，葉寒卻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紅茵，什麽表情都沒有。
他不清楚有了感情好，還是無心無情好。
他們準備徒步走出村落，去千竹街。
千竹街是祁國四大長街之一，東南西北，梅蘭竹菊，東有百梅街是以東岸梅林景色為稱，南有十蘭街，是以江南蘭草為名，北為一菊街，是山林之地，采菊東籬下，美則美矣，隻是太過平淡。
而西，便是這千竹街了，最西邊是一道竹林，看似普通卻埋下了不少機關，竹林是悠然的景色，裏麵的香氣卻是迷煙，隻有步步算對才可以出去。
這個小村落與這條長街隻是半山之隔，卻從未有人發現，大多是因為這竹林的緣故。
孰不知這竹林也是有捷徑可走的，並且葉寒還布下了七星石陣，幾乎無人尋到這裏。
紅茵便和葉寒從這竹林中穿行而過，雖然過了幾年都沒有走過這條道路，但葉寒還是很熟悉這裏的地形和機關的，他從師郗骨之時曾經與師父研究過這條密道，這條道路，是唯一一條不會被任何機關傷到的路。
紅茵跟在葉寒後麵，小心翼翼，不言不語，這林子讓她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覺，有一絲熟悉感卻更有寒意沁入她的骨頭。
看見旁邊的竹葉蔥翠，秋天了也沒有凋敗的意思，紅茵也沒有了一點害怕的念頭，伸手想要扯下一支來，葉寒大驚，想要阻止紅茵，可紅茵的小手已經抓住了竹葉，拽了幾片下來。
葉寒鬆了口氣，看樣子並沒有碰到機關，可林子裏的氣氛突然讓他感到不舒服，眼眸驟然放大。
“噗——”十多根銀針從竹骨中猛然射了出來，帶著一絲綠光，插在了身後的竹子上，瞬間冒了綠煙，竹汁順著小洞流了下來，黑色的水，讓人不禁膽戰心驚，這竟是淬了毒藥的銀針。
這些竹子說不定都是用毒藥養出來了。
紅茵驚魂未定，卻不敢出聲，身上的冷汗濕透了內衫，剛剛嚇得她將手中的竹葉都扔了，千鈞一發之際，葉寒突然將她撲倒在地銀針就這麽蹭著她的背過去了，若是葉寒遲疑了一點紅茵說不定就沒命了。
葉寒麵不改色，眸子卻淩厲了些。
“不是說好了不闖禍嗎？”
“我……我錯了。”
葉寒也沒有辦法，將紅茵快速扶起來，一個不小心他們差點又摔一跤，不過還好，並沒有發生，葉寒有些惱怒紅茵的無端之舉，但看見紅茵唯唯諾諾地說錯了的時候他還是心軟了。
“下不為例。”
誰能知道葉寒心中也是膽戰心驚的，沒有一絲波瀾的瞳孔中暗湧著恐懼，雖然被掩藏得很好，但卻逃不過他自己的心。
他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手心都有了些許的汗液，他隻能有些自嘲地笑笑，很多年沒有這般緊張的感受了，是自己的武功退了還是如何，他也不清楚，說不定是因為好長時間心思沒有懸在一根線上了而有些遲鈍罷了。
這條小徑幽深，茂林修竹在紅茵心中都是讓人寒意陣陣，更何況秋風瑟瑟地吹著，不過三四刻的路讓紅茵感到走了一年，她在這條路上隻能看到兩邊讓人發冷的竹子和前麵一抹白色的背影。
“主人，什麽時候出去。”
“快了。”
隻有兩個字卻是變成了紅茵的信仰，讓紅茵無比的安心，她是相信葉寒的，能夠帶她走出去這片看不到出口的竹林，就像葉寒可以帶她走出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一樣。高傲地如同一支白鶴，給她溫暖，給她引路。
可多少年之後，紅茵也想到了這一幕，白衣男子衣袂翩躚，卻將她帶到了萬丈深淵之中，她走的這條路不再是明亮而是黑暗，他並沒有給她引路，她走的路是自己用血踏出來的。
就這樣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們終於聽見了婉轉的叫賣聲，有些喧鬧的小集市，是紅茵自從失憶以來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小村落裏也有小集市，但並沒有人叫賣，也單單隻有幾家而已，紅茵眼底一亮，這樣熱鬧是在那個寧靜的村子裏所體會不到的，他們真的出來了，來到了集市上。
跟著葉寒的腳步，緩緩地撥開竹林，他們來到的地方還算是人煙稀少，那些悠揚的叫賣聲是從外麵傳出來的，他們正在一條小巷子裏，小巷子有些長，但卻很窄，隻有幾戶人家，大門禁閉。
“噓——”
紅茵剛想問葉寒這裏為何比外麵冷清，葉寒將他的手指放在紅茵嘴前，試意不要說話，紅茵被葉寒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臉上不由得郝然，葉寒並沒有注意到紅茵的異樣，隻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四周。
看到葉寒並沒有注意，紅茵的臉色也平淡了下來，既然主人這麽在意這個地方，那就小心一點，不要再惹是生非了，想起剛剛在竹林那一排驚魂的銀針，紅茵背後就冒冷汗。
葉寒牽著紅茵的手，冰涼的掌心卻給紅茵一種安心的感覺，葉寒並不覺得什麽，他已經二十有二，而紅茵不過是個未及笄的小孩子，並且失憶之後未經世事，紅茵的臉突然有些燙，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是不是因為主人的手太熱了，紅茵胡思亂想著的時候，葉寒便將她領出了這個胡同。
看到紅茵的臉色不太正常，葉寒皺了皺眉，眼中有些無奈，但還是柔聲問道。
“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
紅茵慌忙抽出手擺著，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見她沒事，葉寒緩緩道來。
“方才那裏是有人把守的，小心點為妙。”
紅茵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葉寒向前走，紅茵似是不想再拉著葉寒的手了，便是認真的觀察了一番，拽著葉寒上衣的衣袂。
葉寒哭笑不得，也不知道這個姑娘在想些什麽。
慢慢向南走了一小段，在轉一個街角就到集市了，喧鬧聲離著紅茵越來越近，紅茵眼中有著說不出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