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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夢魘之城

  紅茵沉浸在猜疑裏久久不能自拔。在這個戰火紛亂的年代,前朝遺民的確有很多,收留遺民的人也不少,但包庇前朝王親貴族的,按前朝的公爵製度的高低來判刑,由鞭刑到死刑,由個人到株連九族,一級一級遞增……想到這裏,紅茵不覺身子有些發軟,難道當今皇上查出了我?不對……不對,若是這樣,為了保全整個家族的性命,白老爺不可能保護一個素未謀麵的丫鬟,更別說讓紅茵自己選擇去留,而是直接將自己送上斷頭台吧……


  紅茵想得毫無頭緒,她在白府待的這幾年,早就不知道當今皇上是誰?是昏庸還是賢明?她也不敢隨意猜忌,畢竟她真的是前朝遺孤,被發現後,真的會連累白府……株連九族。


  紅茵揉了揉眼睛,看著暮色漸漸上場,又緩緩西垂,她連晚餐都沒去吃,隻因心事太重,她害怕被白木槿看出來,害怕被夫人和老爺覺得沒用而趕出來,若是老爺真的知道她的身世,那麽趕她出府,便是讓她尋死。


  還有一刻鍾,便是子時了。


  紅茵深吸一口氣,對著銅鏡中的自己笑了笑,卻笑出了從未有過的無奈。


  “紅茵,以後,你隻能靠自己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推開雜院的門,走向大堂。


  夜,靜悄悄的。靜謐,安詳,但卻隱藏著黑暗的掙紮,死亡,和,人的欲望,多少痛苦都是從夜晚慢慢展開,從黑暗中慢慢蘇醒,漸漸吞噬了光亮,希望,黎明,和渴望生的欲望。然後慢慢墮落,最後沉淪……


  她從未感覺到從雜院走到大堂的路這麽遠又這麽近,也未感覺過這夜中的白府這麽寂靜,寂靜得讓人害怕,但終究,她走到了大堂,大堂無人一般,死一樣的靜,連燭燈都沒有點燃,如果不是紙條和沒有鎖上的門,她寧願認為上午隻是一場夢,而如今,卻不是。


  紅茵推開門,白老爺和白夫人果真端正的坐在扶椅上,五尺的距離,讓紅茵覺得遠了一個天涯海角。


  紅茵緩慢地跪下,不言,等著眼前的二人發話。


  可二人不語不言,目光逼人地看向紅茵,紅茵隻覺得身上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明明是夏夜,可為何還是沁人脾骨的寒冷,她不敢抬頭,也不想抬頭直視這兩人的目光,她怕一心慌,暴露出一切。


  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紅茵覺得過了一個晚上,感覺空氣凝滯,時光都停止了,這是,她才聽到威嚴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方向起。


  “紅茵,想必那兩張紙條你都看見了。”白老爺的話一字一字地敲擊在紅茵的心上。


  “看見了。”紅茵也明白了這幾本散亂的書當真是白夫人設計好的,她不卑不亢的輕聲回答。


  “那你,再看看這個吧。”白夫人將手中緊握的一張牛皮紙,嘩啦一聲扔到了紅茵麵前,扶額輕歎。


  “密:今聖上聽聞有傀儡術,並決心於後日,尋天下未及笄女子製為傀儡人,並納為妃,願白府可躲過這一劫。  ——冥”


  牛皮紙上的字寫的潦草,看得出寫字的人很是慌張,但能從宮中送出這樣的消息來,想必和皇上關係親近,而且,是白府的人——


  白茗歌。


  當今貴妃娘娘,白府的嫡長女,她剛來到白府時見過她幾麵,的確出落地沉魚落雁之貌,三年便從答應穩居貴妃,手段也是絕妙。冥,豈不是茗的諧音,大小姐人脈之廣,竟可以傳信出宮……而,內容,她大概是讀懂了。


  白府讓她,替白木槿,或者不替,隻是變成白府的擋箭牌,去入宮。


  “白夫人,這……是要我替小小姐入宮?”她讀懂了,但並不能表現得過於聰慧,紅茵揪著袖口,握著卷紙,抬頭看向大堂之上的二人。


  “平日裏覺得你是個機靈的,如今怎麽這麽不開竅。”白夫人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這是歌兒遞出宮的折子,當今聖上非先帝那般賢能,想必消息不會有錯。”白夫人頓了頓聲音,抬頭看了一眼紅茵。


  “明日,便是期限了,紅茵,你可願入宮?”


  白夫人的聲音還留有一絲溫柔的痕跡,像是在詢問,卻讓紅茵沒有任何反駁的語言。


  紅茵低頭不語,她不知道該怎麽說。


  “紅茵!我白府對你不薄,你是前朝遺孤,看你的才氣便不是尋常家的女子,若不是夫人勸阻著,你怎會留到今日!”尚書大人情緒有些激動,聲音大了一些,咄咄逼人的語氣不給紅茵一絲情麵。


  紅茵卻鬆了一口氣,看樣子尚書大人並沒有查清紅茵的身世,隻知道她出身定不是尋常人家罷了。


  “紅茵,你想好了嗎?”白夫人清冷的聲音在紅茵耳邊又一次想起。


  “謝老爺夫人多年的照料,紅茵此去,不知何時才歸,多謝老爺夫人的掛念。”紅茵不卑不亢的聲音,給了白夫人一個堅定的答複。


  “紅茵,今日午時之前,我差人給你送去一身衣服和一些配飾,你準備一下,明日午時,便出府吧!”白夫人起身,將跪在地上的紅茵扶了起來,而尚書大人轉身從後門離去了。


  紅茵順勢起身,低眉道:“多謝夫人賞賜。”


  白夫人點了點頭,“吱呀!——”從正門出去了,隻留紅茵一人,在這空曠的大堂裏。


  過了一小會兒,紅茵也走出了大堂,掛上了鎖,漆黑的眸子裏流露出了不能說的落寞和迷茫。


  她沿著來的路,靜悄悄的走了回去,麵無表情,或者有些表情,但,這表情,是絕望和孤寂,是無法掩蓋的痛楚。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雜院,推開門,坐在床上,不更衣,蓋上被子,想從中找些溫暖,她不知道這樣的夏夜也會如此寒冷,不知道是夜晚的冷還是心中的冷。她瞪大了她清澈入水的眼睛,看向窗外的殘月。


  她自是懂得後宮的殘酷,一個皇室的公主怎會不懂得這世界上的卑劣殘忍都是後宮的演變!她見過太多太多不光彩的手段,她甚至見過母後是如何逼死了一個又一個走投無路的妃子,她做夢都想離開皇宮,錦衣玉食的生活下,埋藏的冷漠孤寂才是真正的皇宮,所以她害怕黑暗,因為誰都沒有她了解過黑暗的卑劣。


  紅茵,並不是自己的化名,是她的本名。而除了皇室中的人,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皇室有這樣的一個公主,她是被秘密保護起來的。


  四年前,葉家起兵,趁皇帝的疏忽,後宮葉氏一族起兵作亂。一夫夜呼,亂者四應。


  第二年,紅茵和其姐姐被密送出城。


  紅茵的眼前,隻有一片調敗。


  曾經多麽輝煌的一座城,鮮血滿地,遍地都是屍體的腐臭味,火光燃盡了天際,照亮著黑夜,月光慘淡,照著這一幕,士兵廝殺,戰馬嚎叫,這染透了生離死別的皇城,這充滿了悲切的城池,不像是紅茵原來所熟悉的模樣。


  她坐在馬車裏,看著四麵的戰火,不言不語。


  她是紅茵,前朝的小公主,在戰爭中,兄弟戰死沙場,姐妹流離失所,輾轉了多少個日月,她才碰上了白夫人,才有了一個安居之所,卻在幾年之後,又要重新踏進她曾經生活的地方,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那座嗜血如狂的魔城。


  她做夢都想離開的地方,顛沛流離了這麽多年,她還是回去了,那個夢一樣的地方。


  紅茵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她真的失眠了,在夜裏,輾轉反側,想到的都是在白府的日日夜夜,想到的都是後宮妃子臨死前的絕望,想到的都是國破是天邊的血紅和烽煙。


  她本是一個飄零在世間的人,得了白夫人一救才有了如今的生活,所以,她要報恩。


  破曉了。紅茵看向天邊那道幾乎隱沒的曉月,無奈的笑了笑。


  起身,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走向書房。


  她慢慢地欣賞著白府的景色,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看到這些景色了。後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紅茵想:我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到了書房,溢出來的書香讓紅茵有些貪戀這片刻的安靜,書香給人安心的感覺吧。她從小飽讀詩書,文采甚至遠遠超過她的哥哥們,十歲便可賦詩自如。


  現在的她,隻不過展露了一點而已。


  “叩,叩。夫子早。”白木槿踏著辰時走了進來,有禮貌的彎了彎腰,一點也沒有昨天調皮的樣子,紅茵不覺有些納罕,向身後去尋,原來是她的嬤嬤,陳媽媽在後麵跟著。


  “小姐早。”紅茵不覺得笑了笑,可這笑卻被陳媽媽抓了個正著。


  “夫子的禮貌還需要老奴教嗎?”陳媽媽有些威嚴的聲音讓紅茵出了一身的冷汗。紅茵不由得有些尷尬,強硬的笑了笑,不知道說些什麽。


  陳媽媽是宮裏出來的人,是葉家的人,注重禮儀,皇上看中尚書大人,而這嬤嬤當時又不想待在宮中繼續做下去,自稱年老。白木槿剛剛要開始學習禮儀了,便將陳媽媽送到了白府,來教誨白家小小姐的禮儀。


  “陳媽媽,我要學習了,你先退下吧。”白木槿適時地說了句話。


  “哎,小姐要認真學啊。”出門時還不忘了瞥一眼紅茵,帶著濃厚的不信任。


  紅茵鬆了口氣,沒想到都要離開白府了,卻被一個嬤嬤白了一眼。紅茵看向白木槿,理了理儀容,輕聲道:“小姐,我們開始學這一章。”


  “嘩啦嘩啦——”翻書的聲音,白木槿打開昨日看的詩經,紅茵看了看題目,便教著白木槿慢慢誦讀起來,是周南中的漢廣。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紅茵隨手拿起一把小小的扇子,輕輕點著節奏,慢慢地背誦著。


  白木槿看著這一幕,輕輕的跟著一起讀,她還沒有背下來,隻是覺得紅茵讀出來的句子好聽,紅茵拿著扇子的樣子好美。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廣……”


  “讀得磕磕巴巴,自己多讀幾遍,不要光圖好聽,還要看著意思,理解了,才容易讀好。”紅茵猛地將小扇子打開,輕輕的扇起來,看著這個女孩。


  白木槿嘟嘟嘴,認真的坐在書案邊,拿起詩經,一字一字地解讀。紅茵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動容,她以後再也看不到白木槿賭氣地讀書了。紅茵看著白木槿讀書,其實便是像看著當年的自己一樣,紅茵不過年長了白木槿四歲,卻沒有了本應該有的寵愛,如今竟然要重回那個夢魘一般的皇宮。


  想著想著,便有些走神。


  “夫子——夫子——紅茵!”白木槿揮揮她自己的小手,明黃色的袖子在紅茵麵前晃來晃去,紅茵竟然完全走神,什麽都沒有看見,直到最後一句紅茵把她的魂召回來。


  “紅茵,啊不,夫子你剛才怎麽了?木槿把這篇背下來了哦!”白木槿驕傲的拍拍那本詩經,用力過大,連書案都抖了一抖。


  心疼那本詩經……紅茵不由得在心裏想到。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白木槿流利地背了下來。


  紅茵鼓勵的表揚了一下,便接著翻開詩經,劃出幾篇:“《月出》《桃夭》《蒹葭》……這幾篇都讀一下吧,不認得的字問我就好。”


  白木槿嘟著嘴接過詩經,但還是老實地去讀了,整個書屋都能聽見白木槿清脆的聲音,認認真真的讀著每一句。


  紅茵一直注視著這個認真讀書的女孩子,心中思緒萬千,不知道想了什麽,時間就這樣悄然過去了。


  “槿兒,學得可好?”白夫人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沒有敲門。主子進門哪裏還用敲門呢?紅茵在心裏暗暗地想,白夫人大概是來找我的了,她從未光顧過這個不大的書房。


  “母親,你怎麽來了!今天槿兒學的可好了,不信你問紅茵!”白木槿撒嬌得靠在白夫人懷裏,小女兒的嬌態盡顯,不由得讓紅茵感到了一絲羨慕。


  “槿兒,從明日起,換一個夫子好嗎?你看這是安夫子,很有名的女詞人。讓她來教你,好嗎?”白夫人領進來了一個三十上下的女子,深沉又沉穩,模樣十分秀氣,一看便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安夫子的名字,也是很響亮的,她教出了多少個狀元郎,也是眾所周知的。


  “啊?母親,紅……紅茵呢?”白木槿皺了皺眉,她可不想每天被人管地這麽嚴厲,一個陳媽媽就夠了,現在竟然還要來一個安夫子。


  “紅茵到底是個丫鬟,上不得台麵。況且紅茵明日就要回家了,她的家人昨日來贖回了她。”白夫人不緊不慢地說。


  “是嗎?紅茵?”白木槿有些不舍地看向紅茵。


  “是啊,小姐,紅茵要離開你了。”紅茵低下頭。回家,竟讓白夫人說對了啊,那裏,原本就是紅茵的家……現在,紅茵要回去了,並且,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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