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 當年
第七百六十六章當年
別人都做不到的事,自家姑娘能做到。別人都問不出的案情,自家姑娘能問出。而且對方看起來簡直是迫不及待的招供。
這時雲馳來了,繆小公子手指在嘴邊比了比,雲馳會意。
放輕腳步走到聶炫身邊。
而牢房中的石和,正徐徐回憶著。
“那天在江邊……我還看到了……”
蕭櫻一直認為一個人的際遇對於一個人性情的形成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她和鳳戈都沒看出石和有什麽異常,石和刻意隱瞞占其一,更重要的是石和確實不是個惡人。
哪怕他經曆了那樣慘烈之事,他也算不得一個壞人。他沒害過人,給她下的藥,嚴重說起來也算不得毒藥。
所以蕭櫻對石和並沒多少厭惡之感,她隻是有些失望,她覺得自己算是個十分善解人意的主子。若是石和真有天大的冤屈,為什麽不直接告訴她。
反而如此迂回。
她隻是失望而已。事情回到數年前……潼關。
接連陰雨,終於放晴。潼江現出異狀,潼關是個小地方,百姓們日子過的平靜,就算有點小動靜都能鬧的人盡皆知,何況是潼關生異。半大小子的石和拒絕了和父母同往。而是趁著天黑前自己去了潼江。那時候的石和自認為自己膽大包天。
就算沒有找到同行的夥伴,也心中無懼。直到他親眼見到異樣的潼江。
見到那翻滾的漩渦。
石和被嚇到了。如果隻是漩渦,雖然恐怖,可也不至於把石和嚇的再也不敢踏足潼江。
他看到……看到有人排成一隊往江中走去。
“天色有點晚了,我離的有些遠。看的不太清楚。可我敢肯定,是人。而且不是一個人。那些人排成隊,一步一步……就那麽緩緩的往江中走去。娘娘可以想一想當時的情景。
我那時候十幾歲,從小到大還不知道什麽叫怕。可那時真的怕了。我嚇得腿軟……明明看著那些往水裏走的像是人,可是人怎麽能在江中立足,潼江水流多急想必娘娘是知道的。而且他們好像無知無覺,就那麽直直走進水中,最後沒。我是偷著去潼江邊的。我們那裏向來有個規矩,晚上不能去江邊,說是有水鬼會拉人。
我害怕被父親毒打,也不知道要怎麽形容當時那一幕。說自己看見了水鬼?可是水鬼不該是青麵獠牙,身子矮小嗎?我看他們明明像人。
後來說潼江漩渦沒有了,而是有東西冒了出來……我更害怕了。我擔心那些人是不是被獻祭的。我們那裏有祭祀河神的習俗。不過供的都是些牛羊,從沒聽說過獻祭過人的。若真的因為人祭才出來的東西,一定十分可怕。”
過了這麽多年,石和回憶起來依舊覺得心裏發寒。
仿佛他回到了那一天,小小少年想攔著父母,不讓父母出門。
可是父母哪裏是他能攔的下的,他又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最終父親大手一揮,將他扒拉到一旁,領著妻子和他的兄妹一起去看熱鬧了。
按他父親的話說。
反正大家都去湊熱鬧了,也沒什麽生意好做。
不去白不去。他對石和這個長子一直不太滿意,覺得石和不太和群。
從不和家人一起出去,看起來對什麽事情都不太感興趣。在潼關那個小地方,不和群就意味著怪異,是會被人指指點點的,別人都笑石家養了個小怪物。
回憶到此,石和苦笑。“當時應該不管不顧攔下他們的。”
“非你之過。你是攔不住的。”蕭櫻這算是安慰吧,雖然話挺傷的人。石和點點頭。“娘娘說的對。攔不住。我自幼不喜熱鬧,所以顯得有些不合群。那些鄰居便在背後指指點點,說我是個小怪物。我隻是不喜歡像個傻子似的和人湊在一起說三道四。”
蕭櫻點頭表示理解,他也不是不喜歡熱鬧,而是不喜歡和大家一起湊熱鬧。說通俗點是獨,說直白點就是個叛逆期的中二少年,覺得天大地大自己大,天高地厚自己最厲害。
“那天幾乎全鎮的人都出去看熱鬧了。”
“全鎮?”
“是。幾乎全鎮,因為在那之前的幾天,謝吉信到了。他是朝廷欽差,說是代天子來巡視潼江。我們那個小地方,縣令便是最大的官了,何曾有過欽差露麵。所以謝吉信在全鎮人眼中,簡直就是個天神。據說他親至潼江,鎮上的百姓聽了便呼朋引伴的去湊熱鬧了,唯恐去晚了,不能瞻仰欽差大人的天顏。”
蕭櫻幾乎能想像出來那日的情境。
聽說潼江有異,謝吉信自是要去的。他就是為此事而來。
那裏的縣令恐怕是覺得連欽差大人都去了,自然要找些人助興壯威。
於是暗中將消息傳了出去。潼關實在太平靜了些,除了夏天得提防潼江決堤,人們覺得有點事做。一年中大半都隻能靠著編排左右鄰居,互相指指點點過活。
得到消息,知道欽差大人要去。
自然是要去湊熱鬧的。
所以,幾乎整個鎮子的人都目睹了所謂的天啟。
“那天,神獸出水,幾乎全鎮百姓都親眼所見,我記得當天父母足足說了一整晚。神獸出水,天啟降世,而且神獸身上刻著的字也隱瞞不住了。百姓們並不懂其中深意,一個個一臉興致的口口相傳……”這才是招來整個潼關殺身大禍的根源。
潼關屬於那種十八線的小地方。
鎮上雖然也有讀書人,可也隻是肚子裏有些墨水,不知道深淺的。
這種時候反倒越發的賣弄,甚至把天啟編成了一首詩。“我那時候也沒覺得這是多大的事情。隻是覺得有些神奇,可隻要想起那晚看到的,我又覺得害怕。所以隔了幾天,縣上貼出告示,說皇上體恤我們潼關百姓,又逢今年潼江有異,每人發二兩安撫銀子。隻是不能代領,一定要本人親至。”
蕭櫻目光微沉。
重頭戲到了。
“二兩銀子在我們那個小地方,足夠一家人花用兩三個月了。我家加上我共有五口人,就是十兩銀子。我父母當時高興壞了,連飯都顧不上吃完,拉著我們便要出門。可我害怕,我總忘不了那天夜裏排隊走進水裏的人……我掙脫了,然後藏到了柴房裏,父母著急領銀子,怕晚了領不著,也顧不得找我,便帶著妻子兒女出了門。這一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不必石和細說了。
當時謝吉信用銀子將全鎮人誑騙出城。
就像石和所說,每人二兩,按人頭計算。二兩銀子足夠一家人吃用幾個月,沒誰和銀子過不去。所以大家才急急出門,沒有帶任何東西。因為在百姓看來,不過出門領個銀子,很快便能回來。
卻沒想到,一去不複返。
蕭櫻終於明白為何沒有幸存者了。
誰家也不會和銀子過不去。隻恨自家人口太少,絕不會任由家中孩子賴在家中的,石和因為藏起來,又加上時間緊迫,才留在了家中。所以全鎮,隻有他一個幸存者。
“……沒人來搜查嗎?”
“這才是讓我疑惑的地方,我父母走了大概一個時辰,我聽到前院有動靜。我害怕被打,一直沒敢出來。我小時候淘氣,在我家柴房堆柴的角落掏了個洞。隻要惹了父母生氣,我便藏在那裏。那個小洞挖的很隱密,連我父母都不知道,所以沒人發現我。我透過縫隙看到了……是當兵的,身上穿著粗布戰袍,手中拿的是長槍。”
將所的人誆騙出城後,謝吉信又讓人將整個鎮子搜了一遍。
確保沒有幸存者。
銀子加上而後的搜查,應該能做到萬無一失了。
“我不敢出來,一直躲在狗洞裏。直到深夜,他們還沒回來。不僅我父母沒回來,隔壁也一直沒有動靜。隔壁嬸子是個大嗓門……領銀子便是她吆喝的整條街都知道了。她如果回來,我一定能聽到。我便這麽窩了一整晚,第二天天快亮時才小心翼翼的爬出來。我不敢出門,整個鎮子都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害怕極了……娘娘能想到嗎?兩天,整整兩天兩夜,我縮在那個狗洞裏,隻啃了一個從飯桌上剩下的餅子。”
那一刻的絕望無人知道。石和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沒想到竟然有了傾聽之人。
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說給一國皇後聽。
整個鎮子一片死寂。
沒有一個人,一個小少年躲在柴堆後麵,又饑又餓。可是他不敢離開那個藏身的狗洞,更不敢出門。
“這兩天,總共有四五潑人來過。他們把整個屋子翻了個底朝天。值錢的東西都被搜刮走了。我很害怕,生怕他們發現我。可他們顯然對幹柴沒什麽興致,隻拿刀隨便扒拉幾下。”
這簡直像過篩子。
一遍,兩遍……竟然篩了四五遍。當真稱得上小心翼翼了。
“後來呢?誰救了你?”
“我記不清是第幾天了,也許是第四天,也許是第五天。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我以為不會再有人來了,誰知道入了夜,屋裏竟然又來了人。我那時候神情有些恍惚,心想反正我也快死了,愛誰來誰來吧。便是被搜出去也沒有什麽。反正我的家人多半凶多吉少了。我父親若是要離開,哪怕不要我,也一定會帶著家中值錢的東西的。便是最後那次,我被發現了。”
聽到這裏,蕭櫻倒沒太驚訝。
屋外的繆小公子卻發出一聲輕呼。
聶炫和雲馳的眼神瞬間瞪了過來,繆小公子用手捂住嘴,表示自己絕不會再出聲了。
可是……他聽完石和的遭遇,怎麽覺得那麽心酸呢。
“……是繆小公子嗎?”
繆騫輕聲應了。他和石和關係不錯,兩人經常結伴喝酒。
“我在京城朋友不多。娘娘算是我的恩人,繆小公子是我的至交……我這次的事情做的太不像樣子了,讓繆小弟失望了。”
繆騫抹了把眼睛。然後冷聲道:“你才不是我的朋友,你對姑娘下毒,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是嗎?我也覺得自己不配當你的朋友。繆公子,我真羨慕你。你總在我麵前說你父親多嚴厲,每天對你非打即罵。可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最希望的便是父親用正眼看我,哪怕他打我。可在他心中,我一直就是個小怪物。他打我,也是因為我讓他丟臉。他最大的希望便是沒我這個兒子。
所以,我其實不太傷心。
沒了親人,我也沒覺得太傷心。隻是……最後找到我的人,和那些人並不是一夥的。他說自己四處遊曆,經過這裏。發現整個鎮子空無一人,覺得奇怪才四處看看。正好發現了我。然後我央求他帶我去了潼江邊。然後我親眼看到……看到他們將石頭綁在人身上,把人推下潼江……”
這才是石和心中真正的結。
他這樣做,也並非全然是為父母報仇,他恨自己的父親。
也恨自己的母親。父親厭惡他,母親輕視他。可突然間所有人的都死了,他成了無根的浮萍。
除了報仇,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活著。
“誰救了你?”
屋外幾人神情同時一凜,重頭戲來了。
“……我叫他公子。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姓,隻知道他似乎也是潼江附近的人。他看著潼江的眼神……讓人覺得有些害怕。他死死盯著潼江,然後聲音很輕的對我說。
說是皇帝下人命令,謝吉信執行的。因為天啟……因為天啟不能外傳,如果傳揚出去,皇帝的龍椅便坐不穩了。他還說,現在傳出去已經沒用了。因為所有人都死了。隻有一個我,也起不了什麽大用。我若想報仇,便隻能忍辱負重。他送我去學醫,然後我便進了禦醫院。這些年,他暗中會給我送消息,多半是告訴我時候未到。
終於,上個月我收到了新消息。他說,時間已至。我知道,他要動手了。”
庚帝二十年舊案被婁柏昀提起的那一天,石和就知道時間快到了。
那人救下他,並且送他學醫。雖然看起來對他沒什麽要求,可他的一切都被那人掌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