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雨 夜

  一陣雷聲，外麵的雨更大了。


  劉中穿著短褲走到窩棚門口，外麵一片迷蒙，大雨如注，羊馬河水漲過水泥橋麵，咆哮著向南流去。


  剛才還能行走的土路此時一片汪洋。狂風帶著雨點撲進來，天氣變得比冬天還冷。劉中不禁縮起身子，他走回棚內，歎口氣說：“橋淹沒了，路上全是水，看來，咱們今天晚上肯定是回不去了。”


  李玉抱緊雙肩身子仍在發抖，她雖然閉著眼睛沒有說話，可她的眉宇間竟跳動著幾絲快樂，她是不是感謝上天在這樣的時刻給了她一個接近她喜歡之人的機會呢？


  劉中東抓西扒找到幾塊木板和幹樹枝，很快，他竟點著了火。


  李玉感到光亮感到暖和，舒服地驚叫一聲，挪下身子伸出雙手在火苗上晃。


  “你身上怎麽有火機?”


  劉中說：“我是煙民呀，快把你的濕衣服拿過來，烤幹穿上。你總不能一直穿我的衣服吧？”


  李玉意識到了劉中的處境，紅著臉連聲說：“對不起，你真有辦法，還點著了火。我的衣服烤幹就好了，你不能老穿一條短褲呢。”


  兩個人四隻手將李玉的衣服拉展放在火堆上空翻烤，濕衣服很快騰起一片白霧。碰到李玉的乳罩，劉中臉紅了，他明知故問：“這是啥兜子？”


  李玉奪過去並拍下他的手：“壞，你壞。這個東西我自己烤，你小心別讓火滅了。”


  兩個人分工合作，不大一會兒就烤幹了李玉的衣服。然後，李玉讓劉中在棚門口呆著，自己在棚裏麵的黑暗處換衣服。換畢，又讓劉中穿上他自己的衣服。


  柴禾燃完了，火熄滅了。兩個人並肩在幹草上坐下來。


  外麵的天完全黑了下來，大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閃電不時劃破黑暗映出棚外的雨景。


  等待李玉與劉中的是漫長而又短暫的雨夜。


  “你說老實話，剛才我換衣服時，你真的沒有睜眼？” 李玉問。


  “沒有，哄你是狗。”劉中發誓。


  “我才不信你這一套呢。”


  “我真的是一直閉著眼。”


  停了一會兒，李玉說：“我還是有點冷。”


  “朝火堆那邊坐坐吧。”


  “火堆沒有熱氣了。”


  “你……把我的衣服也披上吧。”劉中脫下上衣披在她的肩上。


  她輕聲說：“謝謝你。”


  “還冷嗎？”


  “好多啦。”


  “如果還覺得冷，就靠在我身上吧。”劉中伸手撫摸李玉的肩頭。


  李玉從來沒有讓男人撫摸過，她用力推開劉中的手，她有些氣喘，臉上火燙，語無倫次地說：“劉中，別這樣，咱們可都是老實人，我怕……”


  劉中碰了個軟釘子，一擰身轉過去，孩子似地賭氣，不再答理李玉。


  李玉暗自笑笑，合上眼睛。


  外麵雨聲很響，閃電不時照進來。


  在這些響聲中，李玉還能聽到另一種聲響：劉中不時歎氣，挪動身子，翻動身下的幹草，抽煙，顯得焦躁不安。


  李玉偷偷地笑，她料定身邊的這個大男孩可能有‘色’心，但未必有色膽。當然，她也做好了萬一大男孩獸性大發怎樣應對的準備。一旦身邊這個大男孩對她圖謀不軌，她就會抓他咬他扯他撕他掐他，然後用力把他推開，逃出棚外。她是個經常幹農活的女孩子，身材結實，還是學校女拔河隊隊長。她把中草藥放在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做好了隨時逃離的準備。


  大男孩折騰一陣子，不再有動靜。過了一會兒，竟然睡著了，並發出古怪的口哨一樣的鼾聲。


  李玉咬緊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說心裏話，她並不討厭身邊的這個大男孩，甚至對他有了一種她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感。這不可能是愛吧？自己怎麽會愛上他呢？胖乎乎圓嘟嘟，一身孩子氣，似乎永遠也長不大。家裏有錢，一個月一千塊零花錢還嫌少，迷戀網吧，抽煙也許還會喝酒，大學畢業也不好好工作……這樣的花花公子，你怎麽會愛上他呢？

  李玉由此想起班裏的不少男生女生。她在的高三（6）班，全班74名學生，女生51名，男生隻有23名。幾乎所有男生都在與女生談戀愛，甚至有四個女生為了爭男班長打得不可開交。男生班長偷偷地寫了一張字條，讓一個女生轉交給自己：“玉，無論我有多少個追求者，無論有多少個女生向我表白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可我心田裏那塊神聖的領地，隻有你才能占領。我是屬於你的，我的血隻為你奔流，我的一顆心隻為你跳動。愛我吧，珍惜我吧，我是一隻溫順的羔羊，希望能永遠偎依在你美麗的胸膛上……”


  看完班長寫的紙條，李玉一下下撕碎，然後到操場找到班長，手一揚，碎紙片雪花一樣在班長頭上飄飛散開，又粉粉揚揚地落在了草地上。


  她果斷地拒絕了班長。她不想早戀，她知道自己是農家女，她的目標是考上全國重點大學。至於拒絕班長的方式是否妥當，她事後還真有點內疚。


  不想早戀不等於不想男女方麵的事情。她十三歲就來了月經，家裏沒有錢買衛生紙，而她又不想讓媽知道，就偷偷扯舊棉絮對付不適的日子。好在她身體強壯，雖然下身發了幾次炎症，可都被她扛了過來。


  胡思亂想一番，一聲炸雷突然在窩棚頂上炸開，不但嚇了李玉一大跳，也一下把大男孩驚醒了，他“哦”一聲跳起來，頭重重撞在棚頂的木梁上，發出“咚”的一聲響。隨即他就呻吟不止：“哎喲，疼死我了。”


  李玉這次沒忍住，她笑出了聲。


  “你還笑？我腦袋撞破了，你就這麽高興？”大男孩嘟噥。


  “撞不破的，要是撞破了頭，你就不會亂蹦亂跳了。”李玉說。


  大男孩歎口氣：“我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野外過夜，不是有你陪伴，我會被嚇死的。你說，你在野外有沒有一個人過過夜？”


  李玉說：“一個人在野外過夜，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家常便飯。農村供電不正常，天旱給莊稼澆水大都在後半夜。我媽身體不好，我爸長年在外打工，我弟年齡小，都是我一個人澆地。秋天玉米長得比我還高，玉米地中間有不少墳墓，還有貓頭鷹叫，還有蛇，聽說還有鬼……”


  “你別往下說啦，我害怕。你才十幾歲，又是女孩子，你真了不起，你這叫‘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擔水劈柴全靠她’。佩服，佩服。”


  也許是大男孩的這句話觸動了李玉的心事，她歎口氣說：“農村農民生活的艱辛，是你們城裏人不可能想象得出來的。正因為農村太苦太窮，稍微有一點本領的農村人，都在想法設法往城市裏擠，都想去過城裏人的生活。”


  “你也想去城裏生活吧？”


  “做夢都想。”


  “你怎麽去城裏呢？”


  “還能怎麽去？隻有考大學這一條路啦。不過我也有可能去不了城裏，很可能上不了大學。”


  “為什麽？學習不好？”


  “當然不是，我的成績在班裏排名第三，全年級排名21，憑我們學校的實力，即使加上複讀生，前100名都有上一本的把握。”


  “你成績這麽好，為什麽又說上不了大學呢？”


  李玉歎口氣說：“關鍵是錢。如果我弟明年考上重點高中，我就放棄考大學。我們家供應一個大學生都困難，怎麽可能讓我跟弟弟都上大學呢？加上我是女孩子……”


  大男孩聽到這裏說：“對，農村就是重男輕女。”


  說到這裏，兩個人沉默了，許久，沒有誰再說話。


  半夜時分。


  劉中問：“喂，你睡著了嗎？”


  李玉說：“沒有。”


  “我也睡不著，幹脆，咱們倆還說話吧？”


  “唔”


  “我打小也是農村人，也在農村住過。我的家叫劉莊，離姥姥家四十裏。記得有一年，我牽一隻小山羊在渠溝裏放牧，沒小心山羊啃了幾口麥苗，被護青隊長劉太倉看見，奪過小山羊拉到村委會拴在樹上，說要殺了吃羊肉。是一個叫劉向明的本家叔，他見我在院門外哭，知道是我的小山羊後，趁沒人看見，解開繩子讓小山羊跑了出來。後來聽向明叔叔講，老太倉發現小山羊不見了，不但不懷疑向明叔，還埋怨自己沒有拴牢讓小山羊跑掉了呢。老萬倉這樣罵：我這個老東西真是不頂用了，這輩子大騾子大馬啥牲口我都拴過，啥時候開過繩扣？今個怎麽連一隻小羊羔也沒有拴住？真是老了不頂用了，該死了。”劉中囉囉嗦嗦地講兒時的趣事。


  李玉笑起來。


  “有意思吧？”


  “嗯。”


  “再給你講一個笑話吧？”


  “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