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5】我來尋你
翌日的黎明之際，花顧牽著馬進了少林寺的山下小鎮。
小鎮上清麗的風景不比瀟湘城差，瀟湘城大而寬，自然風光無限，小鎮上小巧秀麗，倒是別有風味。此處不算富饒，也不是貧瘠之地。小鎮名為‘少林山下’，因為這山上住著整個王朝最大的少林寺，裏麵的和尚也是最多的。
‘少林山下’四處圍繞高山，濃密的樹枝從山的那一頭一直延伸到了這一頭，密密匝匝的叫人分不清方向。
花顧就這樣牽著馬從山道的那一頭一直走，踩著腳底上的泥土深一腳淺一腳，就是跟著的馬都有些腿腳不利。直至抬頭望天隻能瞧得見外麵湛藍的天的時候，花顧才停下腳步，將馬拴到了一顆樹下。
花顧蹲下身，看著溪水內被河水拍碎的自己的倒影，不禁輕蹙了一下眉頭，那疲憊不堪的樣子可比自己從前在青樓上整日廝混的時候還要淒慘。可回頭一想，也跟著寬心不少，這樣連夜的趕路，該是來得及時，袁家的人還未到吧，能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那個丫頭，他覺得很是舒心。這麽愣神了片刻，他使勁的將河水撩在臉上，河水刺骨的涼，因為昨夜雨水厚重，此刻河水湍急，混著泥土和枝葉，粘在臉上酥酥癢癢，又因為冰涼刺骨，總算是叫他清醒了幾分。
正在愣神的時候，那邊的鎮子口上傳來了一聲驚天霹靂的吼叫，循聲而望，花顧瞧見了那邊被許多莊稼漢追趕的一個身穿粉白長裙的光頭和尚，和尚？
花顧的眼睛瞬間一亮，仰頭就喊，“哎，那個小和尚，這裏，這裏……”
那和尚一身長裙，粉紅色的，點點汙泥點綴其中，似乎，似乎還有不明家禽的糞便和一些食物殘渣。
不錯，袁可顏。
正被莊稼漢追趕的好似一條狗的袁家大小姐。
“這裏，這裏。”花顧又跳著腳，示意袁可顏往他這邊跑。
被追的好似一隻被攆的野雞的袁可顏也未瞧清楚那邊的人是誰，隻聽得一個聲音帶著幹啞，還穿了一身灰不拉幾的衣裳，身邊牽著一頭髒兮兮的馬，想必是認識她的，袁可顏微微抿了抿唇，扔了手裏剛才偷來的烤雞，突然停住了腳，對著身後追趕的莊稼漢們低喝，“還給你們就是，哼，一群小氣鬼。”
“死丫頭！”那莊稼漢彎腰拾起了烤雞，擦了擦粘在烤雞上的泥土別在了腰間，嘟囔道，“死丫頭，從前就喜歡跑到這裏來偷東西，現在還來，再看見你小心我們打斷你的腿，也不知現在的少林寺是怎麽了，怎麽還收女弟子，哎呀，造孽啊，好了兄弟們，別追了，烤雞找著了，那野丫頭估計是該回去了，咱們也回去吧，那塊地還沒除草呢，這野雞是咱們的晌午飯，說來也怪，叫我那個兒子從城裏剛買來就被偷了，怪事，走吧走吧，別追了！”
“好嘞！”
一聲呼喝，莊稼漢子扛著鋤具紛紛扭頭往回走。
那邊袁可顏跑到花顧跟前，眉開眼笑，抹了一下手裏的油漬，上下打量著雙眼有些烏黑顯然是一身疲憊的花顧，她有些羞赧的問道，“你，你來找我嗎？”
花顧沒好氣的望著她，又看向那邊已經走遠的莊家人，問道，“你這是……偷東西？”
“嘿嘿，就是一隻雞，不算什麽。那個，你真的是來找我的嗎？”
“……啊，我，我，嗯……”花顧猶猶豫豫，扭扭捏捏好似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想了許久才吭哧道，“我隻是路過，就看見你了。”
“路過？”袁可顏雙眼中的神采瞬間滅了下去，“你當真不是來找我回去的？”
花顧瞧著袁可顏那張髒兮兮的小臉，嘴角好似還掛著一粒飯粒，身上也烏漆墨黑的分辨不出原本裙子的花樣了，隻能憑借那塊還算幹淨的裙角辨別她的裙子是粉紅色繡花的。這兩日不見，人也似乎瘦了，萎靡的一點精神都無，冷言一瞧，倒是叫人心疼的。
花顧眉頭擰了擰，支支吾吾了片刻，“我，我找你回去。不過……”他話語一頓，想起窩心的事實就說不出的鼻子酸澀了，“不過不是與你成親，隻是帶你回去。”
袁可顏一聽，喜上眉梢的歡笑也跟著落地摔成了粉沫，她沒有言語，隻低頭輕輕應著，腳尖不安的在地上畫著圖案。
“那個，跟我走吧，你家中的人都在找你，很是擔憂，我，我要帶你回去才行。”花顧將袁可顏的一臉悲傷盡數收在了眼底，扭身就要上馬。
“你，你等等。”袁可顏輕輕扯住了花顧的衣袖，還是未抬頭，“你等一下。”
花顧一怔，瞧著她那雙髒兮兮的小手，又看著那小手倔強的捏著他衣袖的樣子，心底沒來由的想上去握住，可他終究是忍住了。
“何事？”花顧問道。
“你，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袁可顏直白的追問著。
“……”
花顧的心猛地一顫，慌亂之中抓住了袁可顏的手，片刻後又茫然的鬆開，緩緩的退後了半步，“說笑了，你要嫁的人本就不是我。”
“這一切你都知道？”袁可顏驚異。
花顧豈會不知呢？自他懂事起花家老爺就說了，如若花家的獨苗是柳宿這個事實不被外人知曉，他花顧就永遠都是花家的公子，哪怕是日後的婚事和家業都是花顧的，可如今不是了。
畢竟紙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柳宿又強盛他那麽多，無論是才情還是樣貌，都是他花顧所不能極的。花老爺想借助花顧的身份掩藏柳宿，但不想，事情終究還是水落石出了，並且天下皆知。
當年之事累計多少人，又牽連了多少家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朝廷動蕩不安之後帶來的後果就是鏟除異己消除障礙。袁家若不是仰仗老皇帝的關係和當時一些忠臣的護佑，他能如何保全？！可不也是落得如今的境地？
那麽，幸免於難跟對了陣營的花家其實也不是外表那樣光鮮亮麗無限榮寵的，至少他花家就被皇上限定了，日後不管是誰，花家一概不準在朝為官。
花家老爺早就看穿了，當年喪子之痛他已經忍受了，可不能看見自己親兄弟的兒子也葬送在此，救了花顧實屬巧合，又因為當年袁家牽涉其中，他想左右逢源的保住自己，被逼無奈，出此下策，就答應了袁家的親事，順理成章的將花顧推舉到了前頭。
花顧就這樣理所當然成了花家的大公子，在所有榮寵和溺愛的光環下成長。
但事實中的所有陰謀和算計，花顧知曉的更加深刻，因為現在處在風尖浪口上的人是他。他知道，隻有自己不被人看得起，才會保全自己，至少要先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之前保住自己的小命，就這樣吊兒郎當的過了二十幾年，想必他內心到底是不是這樣，自己也不清楚了。
“我，我不知情，隻是，我既然不是花家的人，皇上也下了聖旨娶你之人一定是花家的公子，所以……”花顧不想再一次傷害麵前這個傻的冒泡的野丫頭，這樣的謊言他不得不說。
“那，那我們一起私奔，可好？”袁可顏一樂，抬起臉來瞧著他。
花顧被袁可顏那張笑臉震了一下，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我，我不能。你要嫁的人是我大哥，是花家真正的獨子柳宿，不是我。”
“……”袁可顏又一次失望的微微垂眸，就那樣站在原地不吭聲。
微風拂過，帶起黏在她臉上的發絲，好似一縷沉重的傷痛就這樣傳來，割破了她臉上的笑顏，幻做一片傷懷的泡影頃刻間散去了。
“說到底，你還是不願意，對嗎？”袁可顏繼續追問，在她心底，願意與不願意和事實是不發生衝突的。她以為，隻要花顧有那份心，隻要花顧想與她在一起，哪怕一點點，她袁可顏都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跟著他，萬般阻撓都抵不過她的心，不是麽？
“是，我不願意。”花顧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她，不知是自己的心虛還是自己的心真的這麽想，總之，他拒絕了，可又是那樣的情不自願。
“好！”袁可顏片刻的沉默後冷冷的回答，緩緩鬆開了花顧，率先翻身上了馬背，“我跟你回去就是，日後你我相見，便是叔嫂，花顧，我們走吧！”
花顧一怔，仰頭望著她的側臉，在夕陽西下之中是那樣的落寞與孤寂，堅強之中的鎮定自若頃刻間被淹沒了。
“啪嗒！”一滴水落在了花顧的臉頰上。
花顧心痛的抬眸，瞥見袁可顏不著痕跡的用衣袖楷去了眼角的淚痕。
“劈裏啪啦”頓時，天空中飄來了豆粒大的雨水，雨水砸在臉上很痛，很涼。
花顧眨眨眼，又看向袁可顏，彼時的她已經抹去了臉上的水珠子，好似方才見到的都是幻覺一般。
是雨水還是淚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花顧心，痛了。
“下雨了，我們快走吧！”袁可顏冷冰冰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花顧愣了一愣才點頭，“好！”瞧著袁可顏那顆已經髒了的腦袋瓜子，嘴角不禁兀自上揚，伸手掏出了噎在腰間的錦帕遞給了她，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卻又許久未收到回應。他有些悻悻的收回，不耐的輕歎一聲。
翻身上馬，兩人緊緊的挨著。
“駕！”袁可顏一聲低喝，“抓緊！”說著，馬兒一聲嘶吼，揚起前蹄踢踏，頓時飛奔了起來。
花顧情急之中緊緊的抓著了袁可顏的腰間，手裏的錦帕就這樣鬆開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去追趕，任由那白色的錦帕隨風而逝，飄蕩著飛走了，自己卻茫然的望著在眼前的腦袋瓜子一顫一顫的愣神，許久未從駭人的緊張和慌亂之中拉回思緒。
馬蹄在幹淨而寬闊的路麵上疾馳而奔，迎著兜頭而下的雨水飛馳。
那邊，躲在樹蔭下的袁湘平臉上掛著笑意，而後對著身後的侍衛命令道，“告訴弟兄們，跟緊了，嗬嗬……”
“將軍，小姐真的帶著花顧那小子逃走了？”說話的是剛剛趕到的副將，竇坤。
袁湘平抓著馬鞭，輕輕的抽了一個馬屁，馬兒漸漸的抬起步子，慢悠悠的在雨簾之中閑逛，袁湘平亦是露出一臉的閑散與舒適，輕聲道，“這個要看那小丫頭心中所想，依你之見，她可會就這麽逃了？”竇坤隨意的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一路趕來，疲憊還未褪，眼巴巴的瞧著自己的青梅竹馬‘兄弟’袁可顏就這麽遠去，他感覺渾身難受，好似感冒了。
一直跟在身後的袁湘平不知兩人的對話，更是不知袁可顏騎馬在前的意圖，他們以為，袁可顏真的要帶著花顧私奔了。
“可顏是跟著屬下一塊兒長大的，這點還是了解，依屬下之見，她是逃了，將軍瞧她那個樣子就是，憋足了壞。”竇坤覺得，這個‘兄弟’做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這回也一定會如此，私奔對於袁可顏現在的心情來說，是上上之策。
“是……嗎！”袁湘平意味深長的瞧著已經遠去的袁可顏，而後仰頭大笑，“咱們回瀟湘，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