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世人皆有年少時，孰能無過？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大腦在瘋狂顫抖，眼球急速亂轉，身上每一處毛孔都往外滋著冰冷的汗珠。
4068抱住腦袋蜷縮在戰場角落，他被遺忘在核反應堆冷卻池底部。
沒人通知他撤退，也沒有人從上麵為他拋下救命繩索。
天殺的上民！
——你們把我像垃圾一樣丟棄在這裏等死。
如果自己回不了燈塔複命，查爾斯那個狗雜種絕對會殺掉4277。
可惡！可惡！可惡啊！
明明答應過4277，一定會帶她一起駕駛滑翔機逃離燈塔，現在所有希望都湮滅了。
巨大的冷卻池猶如水桶，光滑的牆壁足有五六十米高，單靠人力根本無從攀爬。
坍塌處碎石嶙峋，少有不慎便會被流體掩埋，況且豎井上端還有十幾頭噬極獸虎視眈眈。
4068隻得盡可能保持不動，讓場地中央，那台黑色重力體吸引怪物注意力。
可惜，事與願違。
那頭生有翼膜的蝙蝠形仿生種正與馬克激烈拚殺，固然騰不閑暇解決4068，但周圍小怪物們卻早已垂涎欲滴。
它們咧開嘴，仿佛露出人類表情中的貪婪笑容，森然利齒摩擦出‘咯咯哢哢’的恐怖聲響，一點一點逼近4068。
“滾開啊！”
身旁是一具女性醫務兵屍體，那人臨死之際手裏仍緊緊握著突擊步槍，直至靈魂源質被吸幹的最後一刻，也沒膽量扣動扳機。
4068掰斷醫務兵手指，從僵硬的屍體手中奪過步槍，毫無章法地朝向泛生種瘋狂掃射。
“求求你們，別吃我，我不想死……”
年輕人一邊開槍射擊一邊嘶喊痛哭，眼淚鼻涕混合在臉上，除了絕望，沒有第二個詞能夠形容。
唰！
一道藍色光弧劃過，改裝版鏈條鋸瞬間削斷三四頭泛生種的脖子，接著，又像回旋鏢一般飛轉回黑色閻羅號重力體手中。
這是燈塔科技部最新武裝研究成果，在鋸柄和重力體手掌內，分別添加正負極電磁纏繞裝置。
隻要駕駛員別把電鋸投擲得過遠，磁力吸附效應，都能夠把鋸子從任何地方給拽回來。
“臭小子，堅持下去。”
黑色閻羅號跳到4068麵前，為他格擋開噬極獸砸過來的水泥板。
馬克瞄著電子顯像屏，重力體能源所剩無幾。
塵民少年彈匣已空，他癱坐在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嘔吐出大團穢物。
獵荒者統領心中反倒對4068頗為讚賞——好小子，還保持著害怕，大部分人這個時候恐怕已經麻木失常大腦一片空白了。
“待會如果搞不定那頭畜生，我會用最後的能源把你扔到冷卻池井口，之後的路全靠你自己了。”馬克冷靜地低聲道。
4068抽手擦去嘴角汙穢，此時，他不知該作何回應。
剛剛還在心底裏，把所有上民痛罵一頓，現在馬克卻直言要將最後的逃生機會留給他？
“你……”4068愧疚地低下頭，傲嬌般說道“能逃你還是自己逃吧，我隻是個塵民，不值得。”
“什麽狗屁值得不值得，是我比你多個腦袋，還是你比我少三條腿？”
危難之際，馬克突然當場開車，既想安撫塵民少年，也想為自己放寬心態。
“找地方躲好！”黑色閻羅一聲急呼，撲向那頭體態龐大的仿生種。
決不能讓那家夥起飛，否則冉冰墨城他們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長翅膀的怪物。
4068無暇觀戰，他聽從馬克命令，鑽進兩塊對嘞呈三角狀的水泥板夾層中間。
手裏緊緊捏著胸口項鏈，那是4277送他的生日禮物：
一枚串在繩子上的金色螺帽。
幾分鍾內，馬克駕駛黑色閻羅號與怪物交手十餘回合，仿生種噬極獸的肉翼被電鋸切得慘不忍睹。
係統通知電量告急，儲備酒精已經容不得背部反衝裝置繼續工作，馬克再也無法像剛才那樣飛天遁地左右突進。
“來呀，畜生！”
重力體頭部裝甲被爪子拍碎，馬克直接將它掀掉，額頭滿是鮮血地向對方嘲諷。
仿生種渾身傷痕累累，同樣精疲力竭。
周圍小型噬極獸都被那台黑色機甲切成一段一段的，為了重生自顧不暇，哪還有多餘的能量往它這邊供給呢。
最終，仿生種揚起頭顱，脖頸兩旁裂開數道腮線，全身熒光大盛。
嗷——
這突如其來的聲波攻擊刺穿空氣，4068躲在石板後麵，雙手捂住耳朵大張嘴巴，卻仍舊被震得兩眼發黑。
感覺內髒都要炸開似的疼痛，心率驟然拔升至每分鍾200次以上，身體失去控製猛烈抽搐。
馬克遭受的重創更加強烈，他麵目表情猙獰，額角青筋高聳，七竅皆滲出鮮血，眼白凝結起一層猩紅血網。
換做常人，這時候大概已經死於器官破裂出血。
但馬克的基因裏卻潛藏著隱秘內容。
他比普通人類強得太多太多，即使是近乎致命重傷，隻要沒讓馬克當場死亡，睡一覺第二天便能恢複如常。
縱是如此，聲波襲擊威力仍然不可小覷，起碼讓馬克駕駛的黑色閻羅號喪失行動能力，跪倒癱瘓變成木樁……
仿生種再無更多手段，它卯足最後一股力氣，拖著沉重的身軀衝向重力體，隻需一口便能把對方咬斷兩截。
眼看森然巨口已至眼前，馬克突然抬頭，嘴角揚起√。
“沒想到吧，老子騙你噠！”
獵荒者教官埃隆，他所教授的武林絕學百試不爽，無論對手是人還是怪物，都逃脫不了吃癟結局。
嘭！
呲啦——
仿生種撞擊黑色閻羅的瞬間，馬克略微仰身豎起鏈條鋸，鋸刃刺進怪物柔軟的喉部，順其勢頭一路切過它的身體，直至開膛破腹！
內髒滑得遍地都是，藍綠色熒光血液宛若溪水一般鋪開。
巨型怪物前肢撐地想再度爬回來，卻因力量喪失全無，掙紮了兩秒轟然倒下。
另一邊，馬克剛剛也被撞了個正著，黑色重力體跪坐在地上，他早已頭破血流昏迷不醒。
沙沙沙……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脊蠱等待已久，終於到了它們出場的時候。
這種蟲子危險指數很低，但數量上絕對叫人怕得牙齒直打顫，更別說脊蠱的口器，那是連重力體裝甲都能輕易咬碎的變態殺手鐧！
頃刻，空氣裏彌漫著一絲肉眼可辨的猩葒素。
4068從聲波餘威中清醒過來，他趕忙捂住口鼻離開掩體。
“馬克隊長？”
他試探著，朝重力體吼了一嗓子。
對方沒有回應。
“你還活著嗎，馬克隊長？”
馬克背對4068，脖子無力地抬了一下，而後又垂到重力體肩甲上。
看起來馬克受了很重的傷，連說話力氣也沒有。
4068瞥向醫務兵屍體旁的醫療箱。
箱子半敞，裏麵保存著各種各樣應急醫療用品，還有一柄能輕而易舉切斷人類動脈的柳葉刀……
“殺了他。”
腦子有個聲音對4068說。
那個聲音……是4277的。
“殺了他你就能成為上民。”
不不不，我不能殺馬克，獵荒者不會放過我的。
“你不殺馬克，查爾斯就會殺掉我。”
對！
查爾斯，那雜種當著我的麵刺死了一個塵民。
所以他絕對說到做到！
馬克不死，死的就是我，就是4277。
……
猩葒素順著4068的鼻腔進入體內，把欲望和恐懼注入大腦，讓他開始出現幻覺。
第一幕。
眼前浮現荷光者的長鞭，她戲謔地揮舞鞭撻：
“卑微的塵民，你活著便是原罪，感受痛苦然後慘淡的死去吧！”
第二幕。
光影會首查爾斯，他提著紅酒杯，把芬芳美酒慢慢淋到4068頭頂，微微低語：
“狗就是狗，生來是狗，死時也是狗。但，我能給你機會重新活一回，你想要嗎？”
第三幕。
紫發麵具少女居高臨下，飛雪的長靴踩踏在4068臉上：
“就你還想當救世主？你能救得了誰？你隻是個除了犯錯一無是處的害人精！”
第四幕。
4277被鐵索綁在十字架上，光影執刑官將長釘一顆接一顆敲進她的手足四肢，劊子手提起刀片劃過白皙的脖頸，血水如同猩紅瀑布：
“救救我，4068你不是最喜歡我嗎？別讓我死，求你……”
……
啊——
塵民少年抱頭嘶吼，腦殼疼得像是要當場裂開。
救……救……救。
4068的意誌裏隻剩下這麽一個字。
他口涎橫流，兩眼上翻，身體抖如糠篩。
右手不受控製地抓向急救箱，握住其中某樣尖銳之物，然後緩緩走向前方黑色閻羅號。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塵民少年淚流滿麵，頹廢地站在馬克身後。
“都是我的錯！”
他揚起手，把那件尖銳之物，迅猛地刺進獵荒者統領脖子。
“4277，來世我要做你男人！”
拇指用力擠壓。
針筒內的強效腎上腺素噴湧進入馬克體內，微不可聞的心跳瞬間爆發，鋼鐵硬漢的身體機能重新開始蘇醒。
4068眼前一片絢爛幻象，他看到了光，看到了影，也看到了無盡漆黑的深淵。
塵民少年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而在這時，一隻脊蠱逮到絕佳機會，像跗骨之蛆般高高躍起。
銳利的足肢刺破皮肉，鎖住4068的脊椎……
轟！
驚天震爆。
一發炮彈擊中核反應堆散熱高塔外牆。
來自要塞使者團的火力支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