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瑪娜
燈塔，上民作業區頂層，城主書房。
按下書架中間，某處不起眼的地方，書架緩緩向兩旁折疊，露出一間本不該存在的隱秘實驗室。
地磚被清潔機器人清掃得片塵不染，房間四周陳列滿成百上千快電子顯像屏。
每塊屏幕都顯示著中央燈塔居民的近期樣貌，他們中既有上民亦有卑微的塵民。
大股數據在居民照片兩旁不斷上翻流動，顯然，這是種未知目的的監視行為。
電機驅動輪椅緩緩從實驗室門口移動至深處。
“來了？”聽聲音，說話的是個女人。
“嗯，來了。”
老者白發稀疏麵容憔悴，已然行將就木。
“你比上次來到這裏時更接近死亡了，摩根。”那個女人語氣裏帶著憐憫。
“我並不懼怕死亡，你很清楚這點。”
摩根坐在輪椅中繼續移步，渾濁發黃的眼眸看向實驗室中央。
數不清的細長數據電纜，或許有數千根或許有上萬根，它們自房間各個角落延伸出來，匯集到中端。
集合在一名女子身下。
那名女子有著一頭如金色瀑流般的柔順長發，年齡似乎維持在三十歲左右，蒼白的膚色卻難以掩飾她驚人美貌。
雖然，女子緊閉雙目，可任何人隻要觀上一眼，便會發覺她與現今的燈塔航線指揮官鏡南，竟如姊妹般樣貌相似！
最叫人忍不住想要發出驚叫的是：
她從胸膛開始，心髒部位以下全部由數據電纜代替。
這名依然‘活著’的女子，隻有三分之一軀體。
“你也很清楚，我不可能幫助你完成臨淵者試驗。”
“瑪娜！”
重拳狠狠敲在電動輪椅扶手，摩根距離數米之外，近乎咆哮式嘶吼起——妻子本名。
“為什麽，為什麽身為人類，要向那幫怪物臣服！”
瑪娜沒有發出笑音，但嘴角實實在在揚起譏諷式的弧度，她輕聲道：
“弱者跪拜強者，是宇宙萬物的法則，即便是神祇也必須遵守，何況你隻是個渺小的人類。”
麵對來自結發妻子的無情嘲諷，摩根眼中怒火更甚至，他高聲道：“不經曆戰鬥就承認自己是弱者？”
“沒打過嗎？”瑪娜反問道，“你的身體太老，大概已經記不起那些人是怎麽死的了。”
“那不叫戰敗！”
“不叫戰敗該叫什麽？”半死不活的女子霍然睜開眼皮，幽黑的眼眶內空無一物，她冷冷質問，“我這幅模樣又是拜誰所賜?”
摩根頓時如遭重錘，癱靠椅背劇烈喘息。
瑪娜繼續補刀：“連臨淵者鎧甲都是他們丟給你的，而你，居然天真的指望拿那種東西對付深淵？”
“為了那具廢鐵，這幾十年來你親手葬送了多少忠心耿耿的燈塔戰士，自己算過嗎！”
……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靜。
摩根低頭凝望著自己枯骨雙手，還用得著算麽？那些人的名字，他們的臉可全都像烙印一般鐫刻在自己的記憶中。
摩根知道，他們對自己的恨意如果化作洪流，肯定比海嘯更加猛烈。
但是隻要臨淵者鎧甲啟動，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因為唯有不死之軀，方可迎戰深淵。
良久。
瑪娜轉移話題，她不想繼續就幾十年的矛盾繼續爭吵下去。
“查爾斯，他還好嗎？”
母親的印象裏，多年未曾謀麵的兒子，依舊是那個奶聲奶氣的小不點。
“好。”摩根點點頭，苦澀道：“他已經學會毒害父親，謀權篡位了。”
瑪娜明顯有了一絲波動，但她很快將之消除，哼聲道：
“作為父親應該感到榮幸，兒子繼承了你的心狠手辣。”
“不，他還不夠狠。”摩根眯起渾濁的雙目。
“我給了他一切——宗教統治、社會地位、武裝力量，這些查爾斯應有盡有，可他沒有勇氣起兵推翻我，甚至連一名小小的獵荒者統領都不敢殺！”
某塊電子顯像屏從眾多同類中脫穎而出，瑪娜汲取其中信息。
“獵荒者統領，指馬克，那個二十年前從地表撿來的克隆轉化種？”
“沒錯，他是我為查爾斯樹立的磨礪目標。”摩根點點頭。
就像舊世界上古世紀中的帝王家，老國王臨終之際，將誅殺所有功臣權臣，為後繼子嗣掃清障礙。
但也會留下一兩位權勢不高不低，說話做事有分量的家夥，作為磨刀石。
讓新國王保持動力與心機，也讓他擁有一個殺雞儆猴的機會。
“你問過查爾斯，他想繼承你的意誌嗎？”
“是我給了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兒子沒有資格拒絕父親傳承！”
“哈哈哈哈……”瑪娜放聲大笑，“怪不得他寧願殺你，都不願直接幹掉馬克。摩根，你可真是一位優秀的父親。”
她轉而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放心，我隻是好奇，不會把計劃透露給深淵。”
摩根聲色俱厲道：“必須保證燈塔中隻有我們的人。”
“那獵荒者們……”瑪娜聽出丈夫的話外音。
“沒錯，近期我將派遣他們去最危險的地方執行任務。他們始終是最大隱患，隻要情出現劇烈波動，身體裏的深淵基因就會失控，到時那些人極有可能轉化成深淵的走狗。”
“消滅深淵留在燈塔裏的外來人口，大戰在即，攘外必先安內。”
深深往肺葉裏吸進一口空氣，摩根如釋重負。
幾十年，三大法則頒布幾十年了啊。
眾人皆以為燈塔杜絕情感是為了阻止社會混亂。
可誰又能想到，那是害怕隱藏在少數人身體深淵基因發生共振。
那一年，燈塔被地麵攻陷。
自稱叫做白月魁的女子，帶來眾多新生嬰兒，要求燈塔將他們撫養長大，並且傳宗接代後轉移回地麵。
她命令每個月燈塔必須進貢，純粹自然繁殖的人類嬰孩。
否則，燈塔將永遠不被允許接近大地。
那些來自深淵的怪物，幾十年來，‘吃’掉了數以萬計的燈塔子嗣啊！
摩根必須去反抗，必須讓戰鬥的意誌傳承下去。
人類不是豬狗，不是糧食，不是任人魚肉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