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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狼

  一席話說得剛正不阿,而且將皇帝心中所疑之事,一一合情合理地解釋,叫人再不好追究苛責。


  皇帝打了個哈哈:“玉兒你果真是國家的棟梁之材。”


  對自己的稱呼已經變成了“玉兒”,儼然將他視作極為親近之人,李玉看起來,有些受寵若驚:“謝陛下抬舉。”


  皇帝又是感傷歎息,進一步拉近關係:“朕現在,已經算是沒有兒子,以玉兒你的年紀,不如當朕的義子。”


  李玉臉露驚喜之色,下跪拜倒,說自己萬不敢當。


  皇帝自然又是一番虛情假意,說擇吉日便詔告天下,自己收了義子。寒暄了好一陣,皇帝方才放李玉離去,他臨走之前,再次下跪行禮,謝聖恩浩蕩。然而當李玉走出春暖殿,卻對著那高遠的晴空,哂然一笑……


  到了晚上,李玉依舊準時上床安歇。可閉目躺在黑暗中,卻根本沒有睡著,因為他知道,今夜會有人來找他。果然,在黎明來臨前最寧靜的時分,他的房中,多了一條黑影。


  可他毫不防備,甚至沒有起身,就那樣依舊躺著,問道:“如何?”


  “死傷大半。”來人歎息。


  “剩餘的人呢?”


  “隱於民間。”


  “好,你將右邊櫃子第三格內的衣裳換上,明日起,便做我隨行的小廝。”


  “是。”


  第二天,李玉再出府時,身邊便帶了個相貌身材俱不起眼的跟班。沒有人問此人是誰,從何而來。因為李玉身邊的許多人,都來曆不明,誰也不敢去打探,別人的秘密。


  而就在那日傍晚,彥祖下令,陳閱大軍開始攻城。當時正值晚膳時分,城內的許多官兵幾乎是還端著飯碗,便聽見呐喊廝殺聲,茫然無措之下,匆忙回防,然而仍有人借著長梯,攀爬上城樓殺敵。


  最後雖然死守住了城門,卻士氣大挫。而城外的軍隊,再攻過這一輪之後,竟又退回原處安營紮寨,不久就炊煙四起,似乎剛才的浴血奮戰,隻是城中人的幻覺。


  皇帝聞訊大怒,卻不敢親自上城樓查看,因為他知道彥祖的箭術,天下無雙,怕自己會中冷箭而亡。


  彥祖則在後方的大本營,悠然自得。他不急。南越之都,乃是一座孤城,四麵不接壤。而且平時城中糧草均是由其他地方調來。他不信圍到入春,他們還不彈盡糧絕。何況他堅信,不需要熬過整個冬天,即可拿下。


  如此對峙了好幾天,皇帝開始著急,將守軍將領召集起來商議,而這一次,居然還特意去了棄用已久的金鸞殿,可見其對此事的重重。


  夜鷲的舊部將傅廷建議偷襲突圍,卻被原夜垣手下的蔣崇否決,說彥祖一定正在等這個機會,隻要這邊一開城門,他們必當借機而入。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皇帝煩躁地揮手喝止,不甚了了。


  到了此刻,皇帝和當初的彥祖陷入了同樣的僵局。畢竟當初各自為政,所以現在要想真正統領夜鷲和夜垣的舊部,讓他們齊心協力地為自己效忠,並非易事,而他也不可能將自己的親信擅自插到各自軍中,怕招人的反感忌恨。現在隻能左右權衡拉攏,頗為吃力。


  但他仍不甘心,尤其是想到當初法場上那驚鴻一瞥,就覺得心中急切難忍。自那天起,他幾首夜不能寐,那張臉,和記憶中的容顏重疊混亂得分不清。過往的情景片斷,又變得那樣清晰,仿佛伸手就可以觸得到。這樣的感覺,多麽讓人狂喜。


  他一定要得到她,來填滿自己這半生的痛性遺憾。無論付出何種代價,都在所不惜。反複思慮掙紮,皇帝找來了自己的親信,俯身耳語一陣。


  那親信隨即便上了城樓,讓人用竹籃吊他出城,舉高雙手,往陳閱大軍的營地慢慢走去。這邊的人見狀,忙去稟報彥祖。


  彥祖沉吟片刻:“帶他來見我。”


  那人見了彥祖,立刻跪倒,說是由皇帝屬意,前來求和。


  “求和?”彥祖冷笑:“他現在,有何資格求和?待你們糧草斷絕,我便能一舉攻入城內,殺他個片甲不留。”


  那人環顧左右,湊近彥祖跟前,低低說了幾句。


  彥祖的眼神,頓時變得複雜……


  皇帝提出的條件,讓彥祖陷入掙紮,最終擺了擺手:“你且回去告訴他,我需要時間考慮。”


  “是。‘那人離開。


  彥祖走到帳外,仰頭看那萬裏蒼穹,沉沉地歎了口氣。


  “彥祖,該上藥了。”背後傳來顏棠的聲音,他一怔,忙回過頭,見她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不遠處,用纖白的手指止住被風吹亂的發絲。


  心中一暖,他走過去攬住她,為她將散發攏到耳後:“都說了隻是些小傷,不用管。”


  “那怎麽行?”顏棠嗔怪,拉著他進了旁邊的寢帳,拉緊了門簾,給他解開衣衫。


  這一次,他真的是受了太多折磨,全身傷痕密布,尤其是胸口,烙鐵的印跡更是觸目猙獰。


  顏棠眼中,滿是心疼,用指尖蘸著清涼晶瑩的藥膏,一點點細致地抹在他的傷處。


  而對彥祖來說,被顏棠這樣輕柔地在身體上觸摸,是另一種難耐的折磨,每一次都幾乎恨不得,立刻要了她。


  可是最近顛沛流離,她的月事提前來了,他隻能強忍欲望。


  當顏棠為他抹腰上的傷時,一眼瞟見那處若隱若現的挺立,頓時臉一紅,輕握著拳頭捶了他一下:“色狼。”


  “也就是看見你我才會變成狼。”他吻了一下她滑膩的後頸。


  “我才不信,你打仗都還要帶女人呢。”她撅嘴,猶記得第一次見他時,軍帳中都還有美女在側。


  彥祖一愣,隨即大笑:“你還在吃陳年舊醋?”


  “我就吃醋,怎麽了?”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發現自己再也大度不起來,哪怕明知道等他有朝一日登位,三宮六院隻是慣例,想起來仍舊覺得胸悶。


  彥祖的眸色變深,伸手摩挲她的臉頰:“我就喜歡你吃醋。”


  沒有哪個在愛情中會不想獨占對方。吃醋,才說明真正在乎。他的撫摸讓她的呼吸微微發緊,停頭避過他的手:“好了,別鬧,藥還沒上完呢。”


  接著為他將傷處都料理好,又將衣裳重新給他穿上,還特意將腰帶係得略微鬆一些,生怕衣料的摩擦會碰著了痛處。


  彥祖微笑著任她擺布,像是聽大人話的孩子。有時候覺得跟她在一起,有種被嗬護寵愛的感覺。真好。為了這樣溫暖的她,或許,自己應該舍棄一些東西。彥祖歎息。


  ’怎麽了?”她聽見他的歎氣聲,仰起臉來問他。


  他搖頭:“沒怎麽,我隻是覺得,世間之事,或許真的是有舍才有得。”


  她望進他的眼底,隱隱覺得那裏,似乎有遺憾的神色,敏感地問:“你是不是因為我,放棄了什麽……”


  “怎麽會?”他急急地打斷她,將她擁入懷裏:“又瞎想。”


  顏棠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穩健的心跳,輕歎一聲:“彥祖,我知道你心中懷有大誌向,所以不要因為我而牽絆你,否則未來你會遺憾,我也會內疚。”


  “真的沒有,你不要多想。”他抱緊她安慰,眸中卻依然有抹憂色滑過……


  果然,第二天夜裏,那個人又來了營中,轉告他皇帝的話,說若是明日還不答應言和,便將那樣東西毀掉,即便他攻城進入,也永遠再得不到。


  彥祖攥緊了拳,卻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揮手讓他離開。


  而他在帳外,恰好遇到過來給彥祖送茶水的顏棠。


  那人見到她,想起皇帝對她的急切渴求,不由得上下打量她。


  她被這咱眼神看得極不自在,快步進了營帳,低聲問彥祖:“剛才出去的那個人是誰?”


  彥祖頓時一怔,支吾兩句。


  她更覺得奇怪,又回想起方才那人的穿著,並不像是陳閱軍中的士兵,倒像是……


  “是不是城裏的人?”她脫口問道。


  彥祖見瞞不過去,隻得點點頭。


  “他找你言和?”顏棠雖不精通戰事,但眼下之勢,她也能看出,必定是彥祖穩占上風,皇帝若是派人來交涉,隻可能是求和,而無法平等談判。


  但為何感覺彥祖的神色間,這般猶豫?


  “他們提出了什麽條件?”她問。


  彥祖遲疑了一下,笑了笑,終於還是將實情說出:“一樣我夢寐以求的東西。”


  顏棠怔了怔,終究沒有再追問,究竟是何物。


  兩人沉默半晌,她輕聲開口:“其實迂回一下,也未嚐不可,畢竟若是雙方開戰,最遭殃的,必定是城中百姓,況且……弑父奪位,也會留下不好的名聲。”


  彥祖歎氣,若是按照皇帝的條件,自己的確可以同時得到天下和那樣東西,到時候將他丟進冷宮廢殿當個太上皇,也未嚐不可。


  然而,就隻怕皇帝的企圖,並非求和這麽簡單,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顏棠。


  他眼中的擔憂,被她瞥見,心頭一凝。難道其中牽涉到自己?她又想起那日在法場上,皇帝癡傻異樣的神情。盡管彥祖那日作了解釋,可她始終覺得,似乎沒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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