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人暗妖嬈
此刻,彥祖在帝都,對家裏發生的事,尚一無所知,他正在極力打探,那樣東西的下落。根據暗報,禮部侍郎餘啟,當年也與那件事淵源頗深,隻是不知,會不會拿了其中的某一份。
彥祖決定先去探上一探。
而他去的這晚,可真是湊巧:朝中的那幾位大人,又恰好聚在餘啟家中密謀。
最義憤填膺的,依然是那位陳大夫:“如今這本王朝,還真是他們馮家的了,別人都沒有說話的餘地。”
“沒錯。”王禦史也歎氣:“今日我剛提了一句軍中費用過多,便立刻被壓製到底。”
旁邊的一人冷笑:“軍隊乃馮野所握,是他們馮家掌握天下的根本,怎可能減少開支,你也是盡住人痛處戳,莫怪人家壓製。”
’如此下去,兵權政權,全部被奪,可如何是好?”王禦史痛心疾首。
林肅搖頭:“如今,他馮家,便是天朝王法,即便再囂張,別人也無可奈何。‘
一片唉聲歎氣間,餘啟開口,不愧是眾人之首,他倒依舊能保持冷靜:”馮家兄弟看起來一致對外,可他們之間,未必不內訌,一個天下,總不能一直由兩個人來坐,遲早要分出主次,而那兩人,又有誰願意屈居於另一個人之下?”
“這倒是。”林肅點頭:“馮野霸氣,但是馮紹的實力,也不容小覷,你看他往日決斷朝綱,無論智謀能力,絕不在馮野之下。”
“所以兩虎相爭,幾有一傷,我們現在應該靜待時機。”王禦史也附和,表情略微欣慰了些。
其他人也覺得,似乎又有了些希望,但餘啟又是一盆冷水潑了下去:“但是即便馮家兄弟內訌,那也是在將異已排除幹淨之後,凡是擋他們路的人,仍舊活不到那一天。”
眾人又覺得頹然:“那現在,我們到底當如何自處?”
餘啟笑了笑:“麵上保持中立,暗中傾向於他們其中的一個,慢慢煽動他們內訌。”
此刻正伏在梁上的彥祖,微微一笑,看來本王朝,倒也還剩下了一兩個明白人。
’那麽傾向於誰呢?‘有人又問。
餘啟沉吟片刻:“馮紹為佳,相應處於弱勢的人,更需要助力,也更容易接納投奔的人。”
“的確,馮野其人,一路由他父親馮耀威扶持庇護,狂妄不羈,恐難以取悅。”林肅也讚同餘啟的看法。
其餘的人,細想之下,也都加以附和,隨後又商談了一陣,各自散去。餘啟又獨坐了片刻,也起身去了臥房歇息。
四顧無人,彥祖輕巧地滑下,開始在書房中翻找,但並未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正當離開之際,眼神忽然落到那堆畫軸之中,似乎有一卷,格外小巧陳舊,將其抽出打開來看,裏麵卻是一副半開的蘭花,並無落款,隻題了四個字:幽蘭惜蕊。
彥祖的眼神,瞬間凝結,但怔了片刻之後,又將那畫按原樣卷起放好,悄然隱去……
第二天,彥祖又約了馮紹見麵,將昨日所聞,一一告知。
馮紹仰麵大笑:”好,很好。“
彥祖舉杯:”祝你馬到功成。”
馮紹笑著言謝:“你幫了我大忙,要我如何謝你?”
彥祖眼中,流光一轉:“餘啟的命,日後留給我。”
馮紹微怔:“為何?他與你有仇?”
彥祖隻笑不答,又與他幹杯,一飲而盡。
馮紹便也識趣地不再問,將心裏疑慮,盡抿於酒中。過了半晌,馮紹又問彥祖:“你打算何時回南越?”
“不瞞你說,歸心似箭。”彥祖微笑,眸中思念,毫不避諱。
馮紹的心中,自然還是免不了苦澀,但時至今日,他也已釋然許多,畢竟已有鳳歌母子。
“聽說夜垣也死了,你的天下,已指日可待。”馮紹的話,彥祖隻是輕嗤了一聲:“我從來未將他當過對手,但是……”
想起皇帝,他眼底升起些陰霾,不知道最近顏棠有沒有被為難。
“怎麽?”馮紹敏銳地問。
“沒有。”彥祖立刻垂下眼瞼,避開他的探究。
“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便言明,在所不辭。”馮紹和彥祖之間,始終保持著最恰到好處的距離,往前跨一步,可合二為一,往後退一步,又互不幹涉。這樣才是最安全可靠的盟友。
而就在此時,忽然有人敲門,是他們熟悉的節律。兩人對視一眼,馮紹輕咳,有人入內,急匆匆地在他耳邊低語。
他聞言,臉色立刻發白……
彥祖見馮紹臉色有異,開口問:“怎麽了?”
“鳳歌出事了。”馮紹的眼神,焦灼如火,起身便走。
彥祖怔了怔,也隨即站起來:“要我幫忙麽?”
馮紹本想說不用,可轉念想到有些事,自己未必有彥祖來得方便,點了點頭。兩人依舊是一前一後,裝作不想識的路人,到了鳳歌的住處。
馮紹先進去,跟那瞎奴吩咐了兩句,隨後彥祖到來時,也被允許進入院子。但他隻站在窗外,並未貿然進內室。
室內,鳳歌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一見馮紹回來,便流下淚來,撐著起身:“紹,我好難受……”
馮紹忙衝過去,將她摟在懷裏,連聲問:“到底怎麽回事?怎會這樣?”
“今日我本是想沐浴……興許是泡得時間久了些……再加上最近就體虛……踏出浴桶時……眼前一陣發黑……就摔了。”鳳歌抽抽噎噎地哭:“現在肚子好痛……”
“大夫看過怎麽說?”馮紹問,又惹得鳳歌落淚可甚,淒然地搖頭:“他們怕我被人發現,不敢去請大夫,說要等你回來。”
馮紹心裏發疼,將她抱得更緊一點,愧疚地道歉:“對不起。”
而窗外的彥祖聞言,變換嗓音,故意咳了兩聲。
鳳歌立即警覺:“是誰?”
馮紹愣了愣,回答:“來幫忙的一個朋友,我先出去看看。”
待他出了內室,二人走得遠些,彥祖悄聲告訴馮紹,他能找到可靠而且高超的醫者。
馮紹此刻,內疚而心焦,再加上深知彥祖不會在此刻對自己落井下石,便幹脆將些事托付於他。
彥祖隨即離開,馮紹又返回內室,陪伴鳳歌。
待彥祖帶著掌櫃趕來,鳳歌已被馮紹罩上麵紗,她見到外人,雖然仍似在抽泣,卻從睫毛縫中,悄悄觀察來人的路數。
掌櫃把脈之後,說她的確動了胎氣,所幸並不算太嚴重,多喝幾副安胎的藥即可。看鳳歌一直在哭,又告誡她,孕婦不可太過抑鬱,以免影響腹中胎兒。
聽得此言,鳳歌更是似受了委屈般,抽泣得厲害,馮紹想到她今日的處境,為自己所致,也更為歉意,不停拍哄。
掌櫃看完病便出門抓藥,彥祖獨自站在院中,仰望著晦暗的天色,輕輕搖了搖頭。他覺得,鳳歌在演戲。而馮紹對她有情,所以總是心軟。日後那個孩子,究竟是誰的砝碼,難說。
鳳歌又哭鬧了好一陣,才勉強睡了。
馮紹看著她蒼白的睡顏許久,輕輕歎了口氣。他是不是,真的不該這樣一直將她囚禁在這個幽閉的地方?她一直是天之驕女,如今,也真是太過委屈她。再稍等些時日吧,他會盡快,給她該有的生活。給她將被子仔仔細細地掖好,他悄悄走出去看彥祖。
可當門合上,一直在熟睡的鳳歌,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嘴角浮起冷笑。她就是要他愧疚。今天是她故意滑倒的,但她也控製好了力道,絕不會讓孩子出事。現在她已經想得透徹,他想以孩子來控製她,她亦可以借此反控。隻要她肚子裏有這個孩子,馮紹對她,便永遠也下不了狠手。
孩子就是她的護身符,說不定以後,還是她奪回江山,對他複仇的利器。不過此時,她還關心另一件事——今日馮紹帶回來的人,究竟是誰。躡手躡腳地下床,她想去窗邊偷看,然而馮紹的聽覺何其靈敏。
聽見屋內有響動,立刻返回查看。
鳳歌一慌,光腳踩在了地上,但她立刻裝出可憐兮兮的神情,眼神怯怯地如同受驚的小動物:”我怕你走了。”
“怎麽會呢?”馮紹嗔怪,心中卻有些甜蜜,以為她真的依賴他。走過來,將她抱著躺下:“我陪你睡,別胡思亂想。”
院中的彥祖,久等馮紹仍不出來,也大約猜出了屋內的情形,又是一聲輕歎。待掌櫃將藥帶回來,交給啞奴熬製,他們便悄悄離開……
馮紹那一夜再沒離開,一直擁著鳳歌,計劃怎樣以最短的時間,找到最好的時機,讓她不必再委屈地閉鎖在此處過日子。
到了第二天早朝時分,盡管不舍,他仍然不得不離去。
鳳歌自然又是一陣戚戚哀哀,完全像是離不開他的小女人。
馮紹安慰了她半天,並一再保證,下朝之後馬上就會回來,她才鬆開攥著他衣角的手。
他的心中,憐惜而又滿足,溫柔地吻了她半晌才走。
而她,待他走後,立刻翻了個身朝裏,拿著絲帕狠狠地擦自己的唇。
馮紹到了鳳禦宮,馮野早已在高台上坐著。如今的玉階之上,鳳座之側,又設了一左一右兩個座位,分別為馮紹和馮野所有。
馮紹在眾人矚目下,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置,眼角的餘光,卻看向正中央,那個空蕩蕩的寶座。或許是時候,該讓她回來了,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而那天的朝堂之上,暗中商議,要投奔馮紹的大臣們,果然表現得恭順了許多,對馮紹的提議,幾乎不做任何反對,這也讓馮紹心中更加自負。
他相信自己未來,能夠江山和美人兼得。下了朝,想著鳳歌,他正想著趕緊走,卻被馮野叫住。
“何事?”他有些不耐煩。
“今日是父王逝世百天,我們總該去墳前祭拜。”馮野的話,讓馮紹在心中冷笑。
去祭拜被自己所殺的人,真諷刺。
但表麵上,他還是不好做得太絕,打了個哈哈:“我現在有事要辦,晚上回來再去。”說完便匆匆離開。
馮野皺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在心中暗自思忖,究竟是什麽事讓他如此心急,連該走的過場,都顧不上……
那天馮紹一直陪鳳歌陪到傍晚,心中記掛著馮野所說的事,怕做得太過明顯,會讓人生疑,隻好對鳳歌說自己有事要辦,夜裏再回來。
鳳歌卻不肯依,纏著不許他走。無奈,他隻好告訴她,今日是馮耀威忌辰百天。
鳳歌一怔,隨即笑起來:“那人死了這麽久了嗎?”言語中,有咬牙切齒的暢快,以前她受了馮耀威多少屈辱,她都記在心上。
馮紹看著她的表情,心中忽然一驚。以後,她對他……
而鳳歌是何等謹慎之人,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不妥,馬上攀住馮紹的胳膊,小鳥依人地靠了上去:“我知道,他一直對你也不好,是不是?”
瞬間,將自己和馮紹,轉到了同仇敵愾的陣營,讓他心情鬆懈許多。又撒了一一陣嬌,將他完全安撫好,她故作懂事地放他離去,走之前還一再叮囑晚上要回來。
馮紹心情愉悅地回到了家,見王府的大廳,已經布置好了靈台。看著馮耀威的牌位,他心中痛快無比。這個折磨了自己十多年的人,最終死在了自己手上,因果報應,何等爽利。
馮野從外麵進來時,看到的,正是馮紹得意冷笑的側臉。心中一凜,他走過去,站到馮紹身邊,眼中射出厲光:“對死了的人,應該不必再恨了吧?”
“那我現在該恨誰呢,你嗎?”馮紹輕笑反問。
“你對我,不是一直恨著嗎?”馮野也笑了笑,取了香點上,插入靈前的祭壇。
馮紹隨後也上了三支香,和馮野並肩站立,卻誰也沒跪。過了半晌,馮野終於先跪下,磕了三個頭。
馮紹冷冷地站在一邊,看他下跪磕頭,到最後才勉強作了一個揖。
“看來你現在,果真是春風得意,張狂了許多。”馮野嘲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