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 真實之真01
莫妮卡發現自家的經理曹真最近有點兒不大對勁。
董事會將要大刀闊斧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市場部經理李立青和設計部經理曹真兩個新人誰會晉升董事是公司茶水間最熱的話題。
而最好看的一場戲已經被賣出門票。
兩個工作狂各自忙活了半年的大項目下周一就要在大會上進行展示,所有人都興致勃勃地等著看誰的項目被批下來,以提前抱好預備ceo的大腿。
就是這麽個節骨眼兒上,曹真居然連續第三天在早晨的設計部例會睡著。
作為他的秘書,莫妮卡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替自家經理解釋著:“最近大家都很忙,一定要注意休息,身體重要。”
桌邊員工都訕訕點頭,會也就這麽提前散了。
莫妮卡見員工走光了,無奈地拍了拍曹真的肩膀。
“曹經理?”
“嗯……”
“曹經理?”
“千琳……”
“嗯?”
聽到經理叫出一個全然陌生的名字,莫妮卡心頭一緊。
她或許是全公司唯一一個知道曹真戀情的員工。
事實上,她和曹真是大學同學,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男人是如何在三十一歲的年紀一步步邁到了ceo的門檻前。
無所不用其極,說的就是曹真。
除了努力學習、努力工作這些頭腦一流的他力所能及的事以外,和男導師拉幫結派、和女導師不倫戀、打壓同窗、誣陷競爭對手、剽竊他人成果先行發表……
曹真數不清的黑曆史裏,如今又加了一項——為了升職勾搭董事長千金。
他對“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世界性定理運用得爐火純青,幾次公司宴會,就憑借那雙看不起萬物的死魚眼勾住了董事長二女兒的心。
因為是和李立青競爭的關鍵時期,那位二小姐白一蓮被他當做底牌小心翼翼地保管著,莫妮卡也是無意間看到一張蓋著紅唇大印的字條才驚覺,曹真又一次邁出了走向更深黑暗的一步。
該怎麽承認自己其實在大學時暗戀過這樣一頭猛獸呢?
莫妮卡時常在反思,若不是喜歡過他,她大概也不會發現了他的那麽多秘密,越來越好奇這個男人到底會走向怎樣的終點,於是來到他身邊成為了他最信任的親信吧?
可他其實真的信任她嗎?
或許曹真除了自己誰都不信。
因為“千琳”這個名字,莫妮卡從未聽過。
“曹經理,散會了。”莫妮卡沒發覺自己的聲調變得極為冷清,甚至帶著濃濃的責備意味。
曹真的身體抽搐了一下。
他終於徹底從剛剛的夢境中脫離出來,轉頭看向一臉古怪表情的秘書,雖然明白自己的失態,卻泰然自若地把麵前的文件攏了攏,起身就走。
莫妮卡不掩飾自己的目光,欣賞著曹真的背影。
一米八三的男人精瘦異常,肌肉緊實的身材被修身的西裝包裹之後,反倒顯得過於瘦削。他那雙從來都冷漠得要吃人的三白眼此刻一定更加肅殺,連他的身體動作都在表達他現在心情相當不妙。
【媽的,媽的,媽的。】
曹真在心中接連不斷地罵著粗話,雙手插在口袋裏,掩飾微妙的生理反應。
他又夢到了她。
那個名叫晁千琳的女人。
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曹真還有一大堆事要做。
那個臉上有道古怪傷疤的女人居然讓他連續三天反複做著思春期少年才會發的春夢,要命。
曹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反手鎖了門,看著屋子裏整齊排好的資料和產品小樣,突然遏製不住弄亂一切的衝動,掃落了目光所及的一切。
【晁千琳,你到底是誰!】
發泄一通之後,曹真的潔癖又適時發作,迫使他把一切緩慢地歸於原狀。
撿起最後一張飄落地麵的紙張,那個女人古怪的臉似乎浮現在了白紙之上,曹真雙手顫抖,剛把那張紙撕開一角,又後知後覺地停住,把它塞進了碎紙機。
【那天我可能真的喝多了。】
曹真癱回老板椅上,看著天花板為自己這幾天的不對勁尋找借口。
“對,喝多了。”
……
那個女人坐在他身邊那把椅子上時,曹真正向酒保討當天的第七杯啤酒。
那種被人忽然侵入私人空間的感覺太過明顯,又極為自然,就像是童年的玩具在大掃除時被從床底發現,它和成年的自己格格不入,偏又是構成自己一切的一塊碎片。
曹真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就再也移不開眼睛。
他知道盯著他人看很不禮貌,尤其當這個他人是個異性,身上還有著明顯的缺陷。
可那實在太奇怪了。
古神深淵般令人恐懼又難以抵抗的凝視著他的眼睛,遠山浮雲般詩人常頌又無法精確描摹的微微顰起的眉毛,血腥瑪麗般寫進怪談又真假難尋的口齒緊閉的嘴唇。
那張臉上的每樣五官都讓他覺得“美麗”一詞極為淺薄,偏偏在她的鼻梁上,一條巨大又整齊的黑色傷疤突兀地橫貫了整張臉孔。
說是黑色其實並不確切,那是種這世界上不應存在的奇異顏色,仿佛流體,仿佛隨時在變幻,仿佛一隻潛在冥底的巨獸,吞吐著一個設計師無法描述色彩的迷惑。
更奇怪的是,他依舊覺得她是“完美”的,沒來由的完美。
曹真耳邊的吵鬧在這個對視中緩慢褪色,恍惚間,羊水中悠然的浮沉包圍了他。
這個對視之間,眼神糾纏中傳出的默契難以名狀,像兩人已經認識了幾十年,甚至一輩子。
曹真的身體自發地把手中的啤酒推到了她麵前。
她接過那杯酒,抿了一口,又遞還回來。
曹真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想要她,立刻。
他們沒有交談,卻一同站起身,走出酒吧,走進酒吧後的小區,回到曹真的家。
還沒到臥室,他就把她剝開了。
親吻和撫摸貫穿了整個夜晚。
她的身體和她除去傷疤的臉一樣完美,和他年少時在夢裏掉落的青春一樣透明又精致。
她的聲音打碎了他所有關於世界的疑惑,讓他對萬物迷蒙的情義變得切實又充滿溫度。
盡管她毫不生澀,毫不緊張,毫不羞赧,對他帶著熱切和**的目光表現出享受和欣喜,曹真卻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是第一次。
第一次見到自己,第一次和他人發生關係,第一次愛上另一個人。
擁有她的每一秒都虛幻得讓他眼前蒙上泡沫般的薄霧,快感來自意識而不是身體的感覺極其奇妙,又太不真實。
碰撞著的身體燒灼著時間,把深夜燒化成黎明,他這時才發現,直到這時他們都沒有一句交談。
“你是誰?”
“晁千琳。”
曹真睡著之前,終於聽到她並非呻吟的聲音,知道了她的名字。
再醒來,她消失了,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床單上,昨夜的狼藉還沒幹透。
空氣中,她的味道還沒散去。
身體裏,本能的餘熱還沒消退。
除此之外,還有曹真從未發覺過的冷寂。
他發現自己缺少了一片。
沒拚合前,他不知道,可拚起來後,這種不完整的感覺太真實了。
向來潔癖的他沒有換掉床單,洗澡時沒有用香氛產品,換上西服套裝後也沒有灑香水,帶著她的味道,渾渾噩噩地上了班。
前夜幾乎沒睡,身體和精神都極其疲乏,他原諒了自己在例會上睡著。
第二天,他以為熬過一天的自己會沉沉睡去,但他沒有。
滿是褶皺的床單讓他像個十幾歲的青少年一樣沉浸在幻想裏疏導自己的渴求。
又是一個不眠夜,好不容易睡著的後半夜裏,他的大腦還在夢中想她。
第三天,他有意克製自己春草般瘋長的欲念,極為自覺地吃了安眠藥睡下。
結果,夢裏的她變得更加炙熱、主動。
醒來之後,他又洗了一次澡。
曹真苦笑之餘,把那瓶被他認為過期了的安眠藥丟進了垃圾桶。
例會上第三次睡著,已經突破了曹真對事不過三的執著和承受極限,連續三天缺少睡眠,讓他無比暴躁。
可是,就這麽癱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他想到的依舊是她。
沒救了,他被一個隻見過一麵,留過一次宿的女人攪渾了。
最近的壓力太大、工作太忙,自己將近一個月沒有碰過女人,白一蓮那溫婉後藏著高傲的性子他應付得辛苦,李立青的方案他已經見過,出乎意料地有競爭性……
那天的酒勁頭太大。
成千上萬個理由在腦海漂浮,曹真突然苦笑出聲。
他隱隱有種應該承認什麽的感覺,卻死也不願意。
他才不信什麽狗屁的一見鍾情。
門被溫和地敲響,莫妮卡抱著新的工作走進辦公室,見到曹真疲憊異常的臉,她在心底反複勸告自己不要多管閑事,卻還是在關門前說了一句:“曹經理,注意身體。”
曹真摸了摸自己的臉。
【大概是縱愈過度的憔悴吧?】
他暗自嘲諷著自己,下定了解決這件棘手問題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