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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百年錯付

  “成必……”


  【成必?她叫我成必?】


  第二次在封閉耳竅的情況下聽到這句呼喚,奚成必才發覺,這個聲音到底有多麽熟悉。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在這樣滿地是令他恐懼的族人屍體,不知現實中到底發生什麽的緊張情況下,他隻想順著聲音去看一眼那個發聲的人。


  奚成必的身體完全不受理智控製,就那麽回過頭去。


  他發現自己居然正單膝跪在地麵上。


  這感覺著實奇妙,上一秒他還站在陰沉荒涼、布滿陣法的昏黃津城港,而現在,他連自己姿勢改變的不自然都沒有感到,就已經身處在多年未歸的老家臥室中,垂頭單膝跪著。


  奚成必抬頭看去,那張掛著清淡哀愁、冷淡笑容和淺淡歲月痕跡的端莊麵孔距離他就隻有三十幾公分。


  她語氣中刻意壓抑的急切那麽明顯,明顯到讓他心髒狂跳,瞳孔放大,幾欲昏厥。


  見他似乎回了魂,終於在聽自己講話,她開口緩緩地陳述著“成必,你這是在關心孩子,不是在關心我。”


  奚成必愣愣地聽著。


  身體每個零件都靈活輕便的感覺對於他這個已經接近六十歲的老男人萬分陌生。


  他幾乎瞬間就確定了這是奚鉤月出生的當夜。


  而麵前十六年未見的世鈺,正在給他人生中最後一次拯救她的機會。


  在這一秒之前,奚成必從未發現,那晚的事是如此清晰得烙印在自己心底。


  世鈺那因為緊張與期待微微收縮又微微放開的瞳孔移動了幾分,他居然都清晰地記著。


  包括自己下一秒就要出口的每個字,這句話之後,世鈺從失望到絕望逐漸轉變的神色,他都一清二楚。


  包括她生產期間,自己和世鑠在走廊裏據理力爭,感受到她的法力突然大盛又突然轉衰時揪到喉嚨的緊張感覺,他這十六年中隨時都可以再次體驗。


  包括看到她強行拋下一切離開人世時,對她的憤恨和失望,以及整個人被撕裂的失魂感,他都保留了十六年。


  包括奚鉤月每次出現在他麵前,讓他回憶起所有人痛苦的源頭都是把七情六欲都壓製在絕對理智之下的自己,他都……


  【不要!】


  他腦海中驟然響起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潛意識在對他呐喊。


  【不要說,求你了,不要說那句話!】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是那樣的!那是我們的孩子,鉤月我們的孩子!】


  【她不姓奚也不姓世,她不隻屬於我,也屬於你!】


  【她是我們的孩子啊!】


  可是,這個幻象的目的就是讓他恐懼。


  他根本就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更控製不了自己的嘴巴,就那樣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那句話

  “可是孩子是你的,關心你的孩子不是在關心你嗎?”


  奚成必隻想閉上眼睛,可是他做不到。


  世鈺的臉在感到驚訝、悲傷、憤怒和一切落空後的茫然時也這麽美麗,他居然從來都沒發現。


  原來自己想要對她好,不是被那些功利的原因驅使。


  原來自己把一切注意力都轉移到奚滿月身上,隻是為了逃避內心旺盛到開始影響理智的感情。


  原來自己對奚鉤月做出的十年計劃是由衷地對屬於他們的孩子充滿希冀。


  原來自己對奚滿月的苛求隻是在發泄對她離去的悲傷。


  原來自己對奚鉤月的冷漠隻是在用錯誤的方式替她實現讓鉤月脫離四大家族的心願。


  原來,他對世鈺的在乎,比起他想象到的一切理由和感受,都更接近於愛。


  “我以為……孩子是我們的?”


  世鈺的聲音顫抖無比,奚成必又何嚐不在顫抖。


  他是個扭曲的人,用自己的扭曲,扭曲了愛人,扭曲了女兒,扭曲了所有的美好。


  幻象中的一切都應該是取材於他自身的恐懼。


  奚成必忽然想到,這應該就是他這十六年一直理不清、想不通的希求——一個對自己的懲罰。


  讓自己認識並承認自己有多麽冷酷,怎樣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葬送了自己心愛的人,就是這個懲罰。


  身體突然就獲得了自由活動的能力,奚成必捂著臉癱坐在世鈺身邊,痛哭起來。


  在他的記憶中,他從來都沒有哭過。


  自從幼年時被父親砸斷了最愛的玩具木馬後,奚成必就把不能表露自己情緒的族長守則刻在了骨頭上。


  理智、功利,一切為了家族,未來的族長沒有自我,他本身就代表了集體。


  這樣的信條對並不是天生冷情的奚成必根本就是傷害。


  因為本身感情豐富而掩埋自己的感情,換來的結局自然極端。


  為了擔起責任,他對自己一再苛求,成年後,他已經搞不清自己對一切的喜愛到底是發自內心還是出於利益了。


  可是世鈺在他的枕邊出現,讓他不可抑製地產生了對那張床的依賴。


  無論當天發生了多少令人疲憊的事,那個聰慧又透徹的女人都在一天的盡頭等待著他,從一句話到一個笑容,輕而易舉地驅散他所有的疲憊。


  她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台馬力開到全滿,孤獨奔馳在公路的機器,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有同伴的人類。


  奚成必從沒叫過世鈺大名以外的稱呼,此刻卻一邊痛哭,一邊低低的念著她哥哥世鑠一直會叫的小名“小如”。


  在現世世界的陣中,所有人都隻看到這個年近六十的男人坐在地上沉默地哭泣。


  奚鉤月卻知道,他在為什麽而哭。


  “要是媽媽能聽到該有多好……”


  不論奚成必在幻想中到底看到了什麽,奚鉤月都萬分確定,那之中一定有自己的母親。


  而且,他剛剛承認了她。


  不是承認她的能力,而是承認了她自己。


  明知道奚成必想借晁千琳挑動她和桃灼堂動手卻仍不離開,反而隻在奚成必眼前削弱特偵隊,挾持茅山派,甚至真的為晁千琳去和杜秋風爭鬥——奚鉤月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換得奚成必迫於大局的一句請求和一個承認。


  此時,這些都變得多餘了,她對四大家族的執念就這樣不攻自破。


  奚鉤月甚至有些感謝那個製造出大型幻術的家夥。


  隨著殺掉鍾甫為姐姐報仇,認清愛意和嫉妒的主次放過晁千琳,以及得到父親的承認,她一直澎湃喧囂的心徹底平息下來。


  此時的她和未入魔的她相比,情感的豐富程度沒有絲毫差別,隻是潛意識占了主導,理智被壓製,情緒占據了主導而已。


  心態平息下來就意味著,她已經邁過了負麵心魔入魔後無法認清自我的障礙。


  也意味著,真正的渡魔天劫要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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