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你敢到我家去嗎?”李靈芝突然問王敏之。
“是不是太突然了?”
“這叫‘出其不意’,毛澤東常用的戰術。”
“那就去吧。”?
來到李靈芝家,老兩口看他們的情形,明白了八九分。王敏之高大英俊,言談舉止文質彬彬,卻太顯老了,心中雖然很不樂意,還是熱情地款待,“小王”、“小王”叫得也親昵。中餐很豐盛,雞、魚、肉擺了滿滿的一桌,母親還嗔怪李靈芝事先不向家裏打聲招呼,也好上家裏有個準備。李靈芝朝王敏之做了個鬼臉,調皮地笑著。母親說城裏人生活水平高,大魚大肉早吃膩了,交待男人下午立即下城采買些時興菜蔬果品糕點。?
吃了中飯,李靈芝帶王敏之回臥室休息。王敏之一進來,就到書架上翻書。他抽出葉紹鈞的《倪煥之》,問李靈芝對倪煥之這個人物怎麽看。李靈芝說,他很可愛,和你一樣有理想的教育。王敏之笑了笑說,自己讀中學時,學校裏就是倪煥之的理想教育,大辦工廠農場,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恢複高考後,學生隻要死記硬背幾本教科書,其他的一切全都拋棄了。近幾年又興起“封閉式教學”,怕出安全事故,不讓學生接觸社會。我們的教育,為什麽這樣愛走極端??
“我昨天看了一篇報道,《投礁人之歌》,說一個叫王惠遠的美術教師為改善北戴河海洋生態環境,五年間出資119萬元投礁填海,形成一片適宜魚類洄遊、產卵、孵化、成長的港灣。不理解的人,說他是傻瓜、是瘋子。”
“可敬可佩!然而海洋汙染如此嚴重……”
“雖然力量微薄,但如晨鍾暮鼓,足以警醒世人!”
“但願如此吧。”
王敏之的情緒顯得十分低落,連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你難道不也和這位美術教師一樣,是一個‘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的填海者?” 李靈芝挽著王敏之的左臂深情地說。
“君不見西山銜木眾鳥多,鵲來燕去自成窠。”王敏之說著把書放回原處,又抽出一本現代文學作品選集,問李靈芝最喜愛的作家和作品。李靈芝說,她最喜歡柔石的《二月》,隻是那個肖澗秋——李靈芝搖了搖頭,還勾了王敏之一眼。王敏之不置一語。李靈芝抽出賈平凹的《廢都》,問王敏之看過沒有。王敏之說沒看過,隻在報紙上看到過有關的評論文章,有說好的有說壞的,後來被列為禁書,再後來又不是禁書了。李靈芝就對裏麵的人物和細節進行評點,王敏之沒看過原著,隻能唯唯喏喏。
說了一會兒文學,李靈芝拿出自己的影集讓王敏之看,從她一周歲的照片看起,直到最近拍的一張。
“這是我哥,部隊轉業後,任深圳龍崗派出所所長。”李靈芝指著一個英俊的青年警官說,“他和我相像嗎?”
“太像了,特別是眼睛,還有鼻子,這下巴也一模一樣。”王敏之看一下照片又看一眼李靈芝。
“誰讓你這麽看的?”李靈芝合上影集,在王敏之大腿上輕輕地捶了一下說,“看得人家的臉都發燒了。”?
他們說著,笑著,太陽從西邊的窗口曬了進來,耀眼灼目。房子裏的溫度驟然高起來,電扇吹來的風又燥又熱。李靈芝對王敏之說,離家不遠有個水庫,水質特好,是個天然洗澡場,邀王敏之去洗澡。王敏之就跟李靈芝去了。順著一條小溪走了一裏多路,來到水庫的高大壩麵上。好大的一個水庫,藍幽幽青澈澈,倒映著天空白雲,山峰樹木,像一麵巨大的寶鏡。從一條曲折蛇行的小徑繞到水庫後麵的淺水處,李靈芝脫下連衣裙,一個魚躍跳下水,然後站在那裏向王敏之招手。王敏之脫下外衣,小心翼翼滑下去。?
“我教你遊泳吧。”李靈芝說著,做了個蛙泳的示範動作,姿態很是優美。王敏之學著李靈芝的樣子試了幾次,一點也不得要領。李靈芝就托住他的腹部教他。王敏之的手腳劃動了幾下,就呆在水麵上不動了,因為李靈芝的手已靠近了胯間,如果再用力,就有可能觸電。?
“你怎麽啦?”
“我實在學不會。”
王敏之溜下來,爬到岸上一塊石頭上坐了。李靈芝也爬上來靠著他坐下。他們把腿浸在水中,晃動著、擊打著,涼涼的水珠調皮地亂飛,灑在他們被太陽烤得烘熱的臉上。他們很投入地聊著,水的介入,使他們的談話也像液體似的流動。李靈芝說她小時候常瞞著父母跟哥哥到這裏來洗澡。有次被父親發現,父親喊他們上岸去,他們怕挨打不敢上去。父親就把他們脫在岸上的衣服全抱回家。兩人赤條條的無法上岸,總泡在水裏也不是辦法,便躲到山上的樹林裏,用樹葉藤條編起褲子回家。誰知走到半路上,褲子全散了。當時,生產隊正收工,路上有好多人,她和哥哥慌忙用手捂起來,以為捂住那地方就不醜了。李靈芝大笑起來,王敏之用手去刮李靈芝的鼻子羞她。
李靈芝要王敏之也來一段湊趣。王敏之說,童年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饑餓,為了填飽肚子,在山上放牛時,常偷生產隊的花生、玉米、紅薯。有次,他刨了幾個紅薯,燒火烤熟。正在這時,守山的瘸子來了,質問他為什麽偷生產隊的紅薯。他嚇壞了,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因為瘸子是生產隊的貧農王,常常欺負他,媽媽也無可奈何。瘸子用棍子從火堆裏撥出紅薯,剝了皮,狼吞虎咽地吃。紅薯的香味使王敏之直咽口水,但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瘸子把最後一個紅薯吃了,然後帶著滿嘴的薯粉離去。當時,他雖然沒吃上紅薯,但卻寬了心,因為瘸子吃了紅薯就不會告發他。然而,他想錯了,當天晚上,瘸子領著生產隊長還有幾個幹部到他家來了,不由分說將他家一頭架子豬捉了出來。那可是他下學期的學費。母親一邊搶一邊問為什麽?隊長罵母親養崽不家教,偷生產隊的紅薯,要罰款。母親問王敏之是不是。他急中生智說:是瘸子要他偷的,瘸子一個人把薯吃了,他一個也沒有吃,不信,可以對天發誓。瘸子漲紅了臉,說他人還沒個卵大,就知道栽害人。他就對天發起毒誓:誰吃了紅薯封門死絕,祖宗十八代都是豬!然後逼瘸子發誓。瘸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囁嚅好久才拉硬屎似的拉出一句:“我隻吃了薯,但不是我要他偷的。”母親抓住瘸子的這句話大吵大鬧,拚死要活。幹部們隻好放了豬,灰溜溜的走了。第二天生產隊開大會,不但把瘸子守山的職位撤了,還亮了他的相。想不到的是,當天晚上,瘸了竟然吊死了。
“我真後悔不該編造他,罰我的款隻不過是一頭架子豬,而瘸子卻冤冤枉枉丟了命。”
王敏之說著,一臉的愧悔。李靈芝伸手把王敏之一拉,兩人落入水中,濺起好高的水花。兩人嘻笑著把水潑到對方的臉上。這時,山坡上男女對唱的歌聲把他們吸引住了。?
哥在深山妹在衝?
正好相逢路不通?
哥妹變成鴛鴦鳥?
半天雲中也要逢??
茅草蓋屋不齊邊?
燕子不離草屋簷?
陽雀不離桂花樹?
小妹不離郎身邊?
李靈芝一臉的紅霞,就像霍霍燃燒的火焰。她朝王敏之靠過來,緊貼著王敏之站住。捧起一捧水,讓水一絲一滴漏下去,滴嗒滴嗒的水聲由急到緩,漸漸隻有一滴水珠掛在手板的下緣,晶瑩透亮的水珠慢慢拉長,被太陽一照,閃耀著絢麗的色彩。李靈芝柔聲道:“敏,我愛你。”說著把臉仰起來,身體向王敏之一歪。王敏之伸手把李靈芝的纖腰攬住說:“靈芝,我無法表達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兩人相擁著,嘴唇緊緊地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