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王敏之在班上說了好幾次收費的事，除了鄭娟秀少數幾個交了，大家反應極為冷淡。王敏之找學生一個個談話催促，學生要麽不吭聲，要麽今日推明日，有的還問王敏之，學校裏好久退錢。那是學校擺的“空城計”，哪有錢退?但王敏之不好挑明，隻推脫說不清楚。學生的抵觸情緒大，又沒有充足的理由說服，停課搬桌開硬弓，王敏之又不忍采用。周一例會通報收費情況時，其他各班都說收得差不多了，王敏之說自己還隻收了十二個人。關海南發了脾氣，批評王敏之辦事婆婆媽媽女人似的，下周再不收齊，全班停課直至收齊為止。趙明東冷笑道：“老夫子，你說我們收費像‘土匪’，這次可要領教你的高招兒。”會場裏便響起竊竊的笑聲。王敏之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

  每天下午放學後，王敏之親自到學生家裏去做學生家長的工作。家長們看王老師泥一腳水一腳走到自己家裏來收錢，很過意不去，有意見也不說了，快快迅迅交了錢，有的身上沒錢，滿村子去借了來，還連聲說對不起。?

  這天，王敏之來到李家村，在村口遇到一個男人背著一個小女兒飛也似的走。女孩的頭歪在男人肩頭，臉色蒼白無血，口裏流著白沫。後麵一丈地跟著個女人，摟著一件破舊軍棉大衣，哭哭啼啼邊走邊罵：“老師封門死絕……吃了脹黃腫脹水腫……千刀砍萬刀剁的老師喲……”


  王敏之大吃一驚，這女人如此狠毒地詛咒老師，到底為了哪般?這時，有人喊他，原來是從前的學生，正站在門口招呼他進去烤火。王敏之就向他打聽剛才那個女人的情況。學生告訴王敏之，小女孩是村小六年級的學生，什麽考試費、補課費一次要交一百多，她爺爺前幾天老了，家裏塘幹水盡的哪有錢交?老師把她趕出教室，她回家對媽媽哭，心煩作躁的媽媽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頓，小孩子想不開，喝了農藥。王敏之的頭漸漸地腫起來，就如寺廟裏的大鍾，嗡嗡發響。


  他辭了學生，急步趕到鄉衛生院。小女孩仰躺在大門口一根板凳上，並沒有看到搶救的醫生，醫院裏卻吵得翻了天。原來，小女孩的父母沒帶錢來，醫院拒絕開藥。小女孩的父母給醫生下跪磕頭，可是，醫生一個個無動於衷。王敏之怒火中燒，見死不救哪裏還有一點人道!忙從身上拿了三百塊交了。幾個醫生這才忙碌起來，給小女孩清洗腸胃。王敏之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才離開，臨走時，又將一張五十元的鈔票塞給那位悲憤的母親。?

  第二天放學後，李靈芝聽了小女孩的事，淚水當即湧了出來，要王敏之陪她去看望小女孩。他們在馬頭橋買了奶粉罐頭之類的東西，來到醫院，看小女孩一臉蒼白，不時地講胡話。李靈芝拉著她的小手淚流滿麵，王敏之也感到喉嚨發硬。走的時候，李靈芝把自己身上兩百多塊錢全掏給小女孩。?

  從醫院出來，夜幕已經拉開。天空像口大鐵鍋，低低倒扣在頭頂，冷風搖曳著光禿的樹枝，發出猙獰的叫喊，老北風風卷著雨絲，擊打在臉上，針刺一般。沒有帶手電，隻能靠附近民房裏投射而來的微弱亮光摸索著前進。李靈芝歎道：“沒有愛心的教育會造成什麽樣的局麵呢?”王敏之沒有答話，默默地走在前麵。突然，李靈芝尖叫起來。王敏之吃了一驚，急忙轉過身來。李靈芝單足獨立，搖搖晃晃，幸好及時抓住王敏之伸過來的一支手，才沒有摔倒。原來，她的一隻鞋陷到泥濘裏去了。王敏之扶著李靈芝，彎腰去尋那鞋子，摸了好久也沒摸到，反而弄得一手的泥。這時，一輛卡車開過來，雪亮的車燈幫王敏之找到了那隻鞋。他忙把鞋子拉出來，扶李靈芝穿好。卡車急駛而過，王敏之手一帶，把李靈芝拉到自己麵前，泥漿同時飛濺而來，全都落在王敏之身上。? “明天，我給你洗衣服。”


  “不用……衣服髒了……早就該洗了……”


  王敏之不知為什麽，竟語無倫次。李靈芝撲哧一笑，不再說話。兩人繼續走路，一直回到學校，誰也沒有吭聲。薛正新打開門，見王敏之泥猴似的，笑著說：“你們兩個老人家到哪裏？搞得這樣水流水滴！”


  王敏之和李靈芝沒有答話，各自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