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這天下午，冬日的太陽懶懶洋洋的，倪小豔感到有點困，打了個長嗬欠，伏在貨櫃上打起盹來。突然，被一聲怪叫驚醒，抬起頭來一看，竟是那個好久不見了的瘋子。瘋子頭戴白色太陽帽，上穿緊身的紅花短褂，下套拖地的紫色百折長裙，腳穿黑色橡膠高跟鞋，斜背黃色人造革挎包，拿腔作調說：“解放軍派我來收款，大家要熱心支援。”說著，將太陽帽脫下，雙手捧在倪小豔麵前，嘿嘿傻笑。倪小豔愣愣的，不知瘋子在幹什麽，直到母親叫她給一元錢，才明白瘋子在討錢，忙從錢櫃裏摸了張塊票丟到太陽帽裏。可瘋子還不走，兩隻小眼睛狼似的盯著倪小豔打轉轉。倪小豔感到特惡心，隻得又給了一塊錢，瘋子才眉開眼笑地哼著小調走到下一個店裏去了。


  倪小豔感到這社會無奇不有，連瘋子都要起錢來。正在想著，隻見瘋子被下麵那個店的女老板用掃帚趕了出來。瘋子本已逃出十幾步，可又不甘心地踅轉來，扒下紫色長裙，撩起烏黑的雞巴撒尿。女老板高舉著掃帚趕過去，瘋子的尿剛噴出來，見掃帚來勢猛，拉起裙子落荒而逃。結果，隨著他逃走的方向，裙邊在馬路上拖劃出一道幾米長的濕痕。大家哄笑起來。?

  林老板來了，機靈的母親搶在倪小豔的前麵開了溜。林老板走進櫃台裏，倪小豔隻好陪他坐。兩人都有些拘束，不知找什麽話題，場麵冷得叫人心慌意亂。


  “縣委昨天有台車翻到山崖下麵，死了五個人。”林老板找了個話題。


  “是啊，夠慘的，那是白獅子作怪。”


  “怎麽是白獅子作怪?”


  “獅穿白，人死絕。你沒聽說過？”


  這時，有個賣蘋果的從店門前過，林老板急忙叫住，挑了五斤，提到櫃台上麵。倪小豔拿把小刀，先給林老板削了一個。林老板接蘋果時，手指有意無意地觸了倪小豔的手背，眼光也熱辣辣的灼在她的臉上。倪小豔經受不住這目光的注視，低下頭來看著手裏的小刀，同時品味著這目光中所蘊含著的東西，身體裏激蕩起一種古怪的情緒，一閃而過的嬌羞灼紅了她的臉。倪小豔忙拿起一個蘋果來專注地削著，但刀片總是飄起來，果皮再也不能像剛才那樣綿延如絲緞般卷下，而是一小塊一小塊的零落，幾次還差點削傷了她潔白柔軟的指頭。這微小的動作，在林老板熱烈的目光中，又增加了一層格外動人心魄的魅力。他的目光禁不住在倪小豔的脖子上溜來溜去，這個瑩潔如露水的脖頸，還散發著野花一般的芬芳，如果配上一條金項鏈，玉色金輝，豈不更加令人心醉?倪小豔正好笨拙地把一個蘋果削完，抬起頭來，兩人的目光便碰在一起。在這一瞬間，好像有一道火光在倪小豔心靈中劃過，猶如一道閃電刺破了黑沉沉的夜幕，她仿佛看到了仙境一般的美景，心就禁不住要從口中蹦出來。她低下眼簾，臉皮漲得彤紅。偶爾，她又把眼皮子輕輕挑起，露著一條細小的縫隙斜睨著身旁如癡如呆的男人。可是，一旦發現男人流著饞涎的目光追捕上來時，她靈巧的眼簾立即垂下，目光就像隻狡猾的狐狸，溜得無蹤無影。倪小豔似乎是個交際場中的老手，知道在什麽時候抬起眼簾來，又在什麽時候羞怯地把眼簾垂下。林老板則感到她的目光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像山泉一樣鮮亮又像大海一樣迷朦深刻的感情，整個身體籠罩在青春少女第一次受引誘時所流露出來的若仙若幻的五彩光環中。林老板神魂顛倒，身體和靈魂都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燒，胸腔中奔湧著澎湃著詩人般的激情狂潮，而且有著迫切傾訴的衝動和欲望。可是，他卻不能像詩人那樣用優美的詞藻淋漓盡致地宣泄，甚至連一個能恰當表達自己情感的詞語也無法找到，他隻能拚命憋住，像一個在鬧市中尿急卻又找不到廁所的老太太。?

  小芹放學回來，把書包往櫃台上一丟，叫著“林伯伯”，跑到林老板麵前撒嬌。林老板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摸出一本袖珍電子遊戲機交給小芹，還給了她一張嶄新的五十元鈔票，說是給小芹買零食。小芹高興地接過鈔票和遊戲機。她想要這樣一台遊戲機想了好久了，但她不敢跟爸爸要，別說這麽貴的東西，就是那些三五元錢的小玩意，爸爸也從來不給買。林伯伯比爸爸可愛多了，有錢又大方，說話也好聽，每次見麵都有新鮮好玩的東西送她。還經常給她錢，使她在同學麵前闊起來，那些從前瞧不起她，不理睬她的同學，都主動跟她玩了。自從林伯伯打了招呼，老師也對她另眼相看，把她調到了中排靠前的座位。?

  “傻丫頭，不知道謝謝。”奶奶好像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似的，撫摸著小芹的頭發說，“快謝謝林伯伯。”


  小芹接口說了一句，眼睛卻盯著遊戲機的屏幕，抬都沒抬一下。


  “小芹，跟奶奶回去。”奶奶提起小芹的書包說，“這麽重啊，考狀元也用不著這麽多書呀。”


  “奶奶，課桌裏麵塞不下，就碼在桌麵上，城牆似的，大家被書堆埋著，隻露出半個頭，從教室外麵看，很壯觀的。”


  “難怪要收那麽多的學費，你爺爺教書那陣，每個學生五塊錢……”


  奶奶嘀咕著，拉著小芹走出了商店。走了十幾步，又回頭來望了一眼。她那奇怪的眼色，使倪小豔有一種莫名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