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上課之前，王敏之要做充分的準備，教科書、備課本、粉筆盒，一樣樣清點好，還要對著鏡子照了又照。他覺得，老師的形象非常重要，特別在課堂上，一絲一毫也不能馬虎。下節就是語文課，他正在做準備，聽見王鬆在教室裏大聲訓斥學生，又粗又大的嗓門，挾裹著又粗又髒的俚語土話，聽起來就像一個耕田的壯漢在調教不聽話的牲口。


  王敏之將門拉開一條縫，王鬆在逐個翻看學生的課桌和書包，不時抽出一本書來。李靈芝呆立在講台上，茫然無措的樣子。王敏之不知王鬆在搞什麽名堂，好生納悶。不一會，王鬆摟著一摞書風風火火走進來，“咚”地將書扔在辦公桌上，嚷道：“像什麽話?上數學課看小說！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畢業班的學生還拿著這些烏七八糟的書到學校來，《神魂顛倒係列》!老夫子，你可要認真管一管!”?

  王敏之逐本檢查那些書，除那本《神魂顛倒係列》和金庸的一本武俠小說，都是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是王敏之要求學生課餘看的書。學校裏的圖書室、閱覽室，都是做樣子應付上麵檢查的，從來不曾向學生開放過，現在，王鬆又到教室裏來大掃蕩。王鬆見王敏之不言不語，摟起桌麵上的書籍就走。王敏之趕緊叫住他說：“王主任，暫時把書留在這，下課後，我立即去查，看哪些人不聽教育，亂看課外書。你要是把書帶去了，我如何去查?”王鬆把書放下，交待必須從嚴處理。


  下了數學課，李靈芝走進來攤著手苦笑道：“真是不可思議!”然後轉身離開。學生湧進來，王敏之要學生寫檢討領書。學生抗議說，這些書是老師推薦的，他們又沒做錯什麽，為什麽要寫檢討?王敏之無可奈何地說：“大家幫幫忙，隨便寫幾句話，不痛不癢的，我好向領導交待。”學生不再說什麽，一個個送來“檢討”。王敏之對上課看《神魂顛倒係列》的趙麗莎進行了嚴厲批評，書也沒有退給她。?

  上課時，王敏之要求學生今後不要把課外書帶到學校裏來惹麻煩。有學生笑起來。王敏之明白他們笑自己說話前後矛盾，他也不去理會。教室靠北的幾扇窗戶爛了玻璃，冷風挾著毛雨直撲進來，凍得人直打哆嗦。窗口邊的學生企圖用書和本子去遮攔，哪裏攔得住，隻要手一鬆，本子和書隨即被風吹下來，發出“嘩嘩啦啦”的響聲，把個課堂弄得支離破碎。為玻璃的事，王敏之不知和後勤主任說過多少次，也向校長反映過，一直沒有解決。白天上課還能挺住，班上有十幾個沒有擠進寢室裏去的男生在教室裏就寢，如何挺得過?看來不能指望校方，得自己想辦法。?

  下課後，王敏之將自己床頂上遮灰的白色尼龍抽出來，準備去遮攔窗戶。王鬆提著兩大捆用牛皮紙包裹的東西走進來，對王敏之說，這是學生的複習資料，八門科目，每科收三元，共二十四元，交二十元到教導處，班主任留四元手續費。王鬆走時，王敏之將一疊學生的檢討書交給他。王鬆接過去，團成一團，捏在手心裏走了。


  王敏之望著兩大包資料發愁，都是些東抄西拚的東西，毫無價值可言，有些還有害，就好比兩大包毒藥，校方硬要買回來。近幾年，老師不但要向學生強行推銷這些所謂的資料，上麵甚至按學生人數發下一包包的除草劑。一些掛名的作家，花幾千元錢買個書號，印一些亂七八糟的書，通過各種關係向學生傾銷。有些純屬為了錢，東拚西湊些資料編個小冊子，也不要什麽書號，拉上領導作總策劃或編委。特別是一些領導，把秘書寫的報告、匯報材料、經驗總結編輯成書，印出來後，中小學生人手一冊，銷量之大，利潤之豐，文學大師也難望甚頸背。連做服裝生產的也盯住學生，隻要校長一句話，一個學生一套校服，巨額利潤就進了腰包。每個學期，不知要向學生零打碎敲多少錢。難怪有人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的教育隻要利益，不要人才。


  當天放學時，王敏之對學生宣布，每個人交二十元零五角資料費。他之所以帶了個“五角”的尾巴，是因為個別家庭特別困難的學生，實在拿不出錢。第二天早上，王鬆就來責問他，為什麽不照規矩收?其他班的老師意見大得很，指責王敏之故意拆台。王敏之不覺來了氣，生硬地說：“我喜歡收多少就收多少，不喜歡，一分錢也不收，哪個奈我何?”


  王鬆噎得雙眼翻白，氣衝衝地走了。王敏之衝王鬆的背影狠狠地罵：“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