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王敏之兩個星期沒回家,倪小豔開始惱得很,後來,她就不當會事,幹脆住到母親家裏。
每天下午,生意清淡的那段時間裏,林老板都會到店裏來。每當林老板來時,母親總是借故離開。倪小豔的心就亂起來,她不斷地問自己這是怎麽回事?在她的記憶中,這種慌亂,和王敏之從來不曾有過,哪怕是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讀高中時,她對同班的一個男生有過類似的焦灼和激動,他們有過一段十分甜蜜而鮮為人知的交往,後來,男生考上了重點大學,就無情地斷絕了跟她的聯係。理智告訴她,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自己是有夫之婦,萬萬不可以——倪小豔警覺起來,每當林老板來時,她總是搶在母親之前借故溜了,直到林老板離開後才回店裏來。這使母親很是不滿,責備她不懂事。
倪小豔陷入了矛盾的漩窩中。於是,她常常去想王敏之,想他們的初戀,想他們之間最甜蜜的故事情節,企圖以此來衝淡自己的心猿意馬。可是,結果使她大吃一驚,十幾年的夫妻生活,幾千個日日夜夜,除了生產小芹時那種死去活來的痛苦外,其餘的都如狂風過後的煙雲,遙遠了,淡漠了,無處可覓了。日複一日,懵懵懂懂,就像流水似的,她的青春,她的夢想,都在不知不覺間流走了,深深的悲哀油然而生,籠上了倪小豔的心頭。同時,青春不再,美麗難留的緊迫,更使她煩躁不安。她開始反省當初選擇王敏之,並不僅僅是父親的影響,而是因為王敏之與那個薄情的名牌大學生有著酷似的身材和書卷氣息?王敏之隻不過是那個人的替身?想到這裏,她禁不住嚇了一跳,腋下直冒冷汗。然而,她羈勒不住自己的思緒,繼續呆想。王敏之是個好人,然而,他決不是個好丈夫。他是那樣普通平常,就像沙石路上的一顆小石子,沒有浪漫的情調,灑脫的風度,沒有一點轉彎抹角、隨機應變的靈氣,一切事情丁是丁,卯是卯,認真得令人難以接受。說話一點也不漂亮,更談不上風趣幽默,討女人歡心。平時說些什麽,也像給學生上課,磨得你的神經都生了繭子。沒有一點大樹般的挺拔和陽剛,而這一點則是一個男人不可或缺的品性,而且總是陪著一副溫柔憨厚的臉,麵對你的指責和叫罵,使你怒也不是,怨也不是,恨也不是,痛苦得上吊也不是。還有鄉下人的見短識少,窮書生的酸腐固執吝嗇。種種的不快和煩惱,一時間全都湧上心頭。其實,夫妻關係和家庭生活是經不起這麽回顧分析的,再嬌嫩的美人兒的皮膚,也是不能放到顯微鏡下去觀察。
這天下午,王敏之到學校鄰近的村莊買了一隻放養雞,來到店裏,沒有顧客,嶽母也不在,倪小豔一個人正在清點鈔票。他笑著對倪小豔說:“這是一隻沒喂配合飼料的放養土雞,我去買些補藥蒸著,你和小芹早點回家。”倪小豔白了他一眼,愛理不理的。王敏之笑著在倪小豔腋窩子裏捏了一把,倪小豔身子一扭,罵道:“要死了你!死在學校裏算了,回來幹啥?”
王敏之放了心,隻要倪小豔開口罵人,天大的事也沒有了。他到藥鋪買了補藥,覺得一隻雞不太豐富,又到菜市場來買肉。雖然賣肉的人都認得王老師,但沒有一個人喊他買。王敏之把一溜肉攤子轉遍了,沒有中意的。有的注水肉,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有的是豬婆肉,還有的肉色難看,像是死豬肉。最後,他在那個黑蠻子麵前站定。
“王老師,要買肉?”
“多少錢斤?”
“六塊五。”
“下午的生意,五塊八。”
“至少要六塊。”
王敏之裝著要走的樣子走了幾步,並沒聽到他希望聽到的喊聲,隻得又轉身走到案桌前,摸摸這塊又看看那塊,一副猶疑不決的神情,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說:“六塊就六塊,買一斤。隻要一斤。從這裏砍到這,下麵的不要。”
黑蠻子很不情願地嘟嚷著把肉砍下來,一稱,一斤五兩。可王敏之堅持隻要一斤,要黑蠻子將下麵那一段肥肉氣泡泡斬去。黑蠻子不幹,兩人爭論起來。老師靠嘴皮子吃飯,爭長論短是特長,把個屠夫說得張口結舌,麵紅脖子粗。可是,黑蠻子將屠刀往案桌上一拍,罵道:“操你娘的老麻屄,今天這塊肉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王敏之也紅了臉,指著屠夫叫道:“你是畜生,不是娘生的!”
屠夫抓起案桌上的屠刀,惡狠狠地瞪著王敏之,要殺人似的。王敏之立即軟了半截,不由得退了兩步。正好有人來打圓場,王敏之隻得交了錢,提了那塊肉,無奈地去了。
回到家裏,打開門,有股很重的黴味撲麵而來。他將窗戶全部打開,又將被子晾到屋簷下的竹篙上,然後到廚房生起煤火,把水鼎罐放在煤爐子上。一時無事,王敏之走出來,順著石板路走了幾十步。麵前有個古老的碼頭,幾個男女撐了那艘無人看管的小渡船到對岸的柳樹林子裏去。渡船是一位修陰功積善德的老人提供的,老人故去後,孫奶奶操心,每年捐集幾個錢修整渡船。王敏之還是和倪小豔談戀愛時,撐著那艘船,到對麵柳樹林子裏玩耍,爬到金子嶺上去采磨菇。
估計煤火應該上來,就回家裏來,鼎罐裏的水剛好開了。宰了雞,上了蒸盆,天已經麻黑。王敏之打開電視機,老掉牙的黑白電視,圖像極不清晰,像蒙了一層紗布,聲音沙啞啞的,又像得了重感冒。電視裏正在播放新聞,內容是有關部門查處某省某縣高考集體舞弊案件,有關責任人被免職,參與舞弊的學生全部被錄取學校清退出校,該縣兩年內不設考場。王敏之對“不設考場”這一處分決定感到不可思議,那麽多考生要到外縣參加高考,這是一個什麽狀況?
倪小豔走進來,打亂了王敏之的思緒,他沒看到女兒,就問:“小芹呢?”
“到外婆家去了。”
“你沒告訴她,我回來了?”
“說了,但她正在看一場電視連續劇,外婆家有彩電。”
“還看電視,明年怎麽考得起。”
“有什麽法,隻好出兩千塊買。”
王敏之驚訝地瞪著妻子,做了幾天的生意,口氣卻大有不同。吃飯的時候,王敏之把關海南和楊菲菲的事說給妻子聽。倪小豔卻把話題岔開了,說一些別的話題,但很快就冷了場,隻得悶頭吃飯。這本來沒什麽,十多年都是這樣過來了。但是,晚上兩人做那種事的時候,王敏之感到了不對頭,倪小豔像具木偶似的任憑王敏之擺布,猶如一口枯井,沙石淤積,潤澤流麗洶湧澎湃的泉流沒有了。這種情況,王敏之是從來不曾遇到過。一鬧別扭,倪小豔就不理他,睡在床上碰都不許他碰,一旦消了氣,兩人親熱時,倪小豔是相當投入的,動作細膩而猛烈,柔軟的身體如春風拂柳一般,撫弄著,嘶咬著,呻吟著,王敏之感到無限滿足。可是,這是怎麽回事?王敏之正在惆悵不已,倪小豔卻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