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星期一，王敏之來到學校，神形疲憊，強打精神上了一堂課，回到房裏就躺倒在床上。這時，鄭娟秀輕貓貓地走進來，關切地問他哪兒不舒服。王敏之說，昨晚沒睡好，有點困。鄭娟秀說：“你上午沒有課，好生睡一覺。”說完正要出去，有兩個女同學走進來。王敏之立即起來，問她們有什麽事。她們說不讀書了，要到廣東去打工。王敏之吃了一驚：“你們……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一個女同學說，“讀書真是一點味道也沒有，除了老師你的課，其他的課就好比老鼠藥，課聽不懂，又不準做別的事情，看課外書，老師發現就繳了去，還不退，就是往窗外望望太陽，都要挨罵，硬生生的坐著，比坐牢還難受。反正考不上學校，讀到明年畢業，隻不過得張畢業證書，也許連張畢業證書都得不到，還出錢買。還不如現在就出去賺錢，明年到王主任那裏交幾十塊錢，畢業證照樣到手。”
“你們這樣出去是沒有前途的，打工也是憑能力吃飯，有文化的當白領，坐寫字樓，沒有文化的隻好賣苦力。一個人不能鼠目寸光，要有遠大的理想，學習才能有動力，才能不怕困難……”?
“老師，你跟我們講這些做什麽?”王敏之的話還沒講完，就被另一個女同學打斷了，她說，“理想理想，有錢就想，前途前途，有錢就投。王老師，我們是來告辭的。”?
王敏之無法說服學生，就到學生家裏去做工作。她們的父母對王敏之說：成績太差，反正考不上，不如趁早去打工；即使成績好，將來能夠考上，家裏窮也無錢送；就是賣了房子，當了褲子，送子女讀出書來，將來沒有關係，又沒錢送禮，還是找不到工作；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崽打地洞，認命吧!?
兩個女學生走了，王敏之查了一下，其他班流失的人數更多。王敏之晚上接連失眠。改革開放這麽多年來，各行各業成就卓著，舉世矚目。可是，關係到民族未來的教育，卻一步一步陷入尷尬的境地，雖然有識之士在不斷呼籲，然而隻不過是冬季的雷聲，太微弱了。王敏之意識到，有一種可怕的東西，有如瘟疫一般，正在這個社會各組織各階層普遍流行，腐蝕著人的良心，摧毀人的精神家園。人們所夢想、所希望的，隻是目前現實生活物質的改善、金錢的狂熱與滿足。傳統的文明與精神支柱經曆本世紀的無數次劫難而生機頹喪。人們又毫無一種較高的情感，更缺少用這種情感去追求一個新的美麗而偉大的道德原則，建立新的精神憩園的勇氣。大眾眼前固然都有了“小康”的物質享受，有了金錢的迷醉，然而，國家的明天，是不是還有希望可言?那些熱衷於建築摩天大樓的人，難道沒有想到他的建築座落在浮沙淤泥之上，時刻都有傾覆的危險?王敏之覺得自己有責任將這種擔憂與疑惑，教育的種種失誤以及如何改革的構想闡明出來。
王敏之用了一個星期，給國家教委主任寫了一封二十頁稿紙的長信。星期六下午，他到縣郵局寄信，為穩妥起見，特意掛了號，由於超重，付了兩倍的郵資。寄了信，就到店裏來。倪小豔正在同一個男顧客爭吵，顧客舉著手裏的那瓶“開口笑”，說是假的，要退錢。倪小豔則說顧客敲竹杠，不退。兩人的調子逐漸高起來，顧客嚷著要到工商局去。倪小豔說，就是到聯合國去也不怕，她店裏從來不賣假貨，工商局昨天還檢查過。王敏之從客人手裏把“開口笑”拿過來，瓶已開了封，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疑惑地望著顧客說：“這酒不可能是假的。”
“這酒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顧客冷笑一聲說。?
林誌發正好來了，他拿起那瓶酒看了一下，又喝了一口，對那人說：“老兄，酒是真的，我是專喝這種酒的，這瓶酒賣給我好了。”說著，陶出錢塞到那個人手裏。那人詫異地看了林老板一眼，走了。見店裏沒外人，林誌發就指著酒瓶的封口說，“開口笑”有特別的防偽封口，這個沒有，的確是假酒。倪小豔吃了一驚，忙要林誌發去看店裏麵那幾件，結果都是假的。王敏之和倪小豔頓時傻了眼，這可是三千多塊錢啊!?
有個騎摩托車的人在街上喊，林老板說有點急事，就坐摩托車走了。倪小豔衝王敏之嚷罵起來，王敏之坐在那裏，手捧著頭，聽憑倪小豔叫罵，好多尖刻惡毒的話他都沒聽進去，隻有那句“錢也是命，命也是錢”的話如陀螺似的在他腦子裏轉動，而且越旋越快，轉得他的眼珠子好像要掉出來。
這個星期天，王敏之正好輪休，他喊了個拖板車的腳夫，把那十件“開口笑”拖走了。倪小豔冷冷地盯著王敏之的背影，既沒阻止，也沒問他到哪去。?
王敏之走後一個多小時，林誌發來了，見倪小豔的氣色，知道她還為酒的事傷心，就寬慰她說：“小豔，那是不要緊的，一分錢也不會損失，人家騙了你，你也可以騙別人，隻是要看準對象，現在送禮的人多，幾個人識貨?他們買去送給當官的，哪怕瓶子裏裝著一瓶尿，收禮的人連誰送的都分不清，還能知道是哪家商店賣的?”倪小豔一聽，說王敏之把酒拖走了。林老板問拖到哪去了?倪小豔說是朝車站去了，可能是到邵陽去換。林老板要倪小豔趕快把人追回來。倪小豔拔腿就往車站跑，可是車站哪有王敏之的影子，最後一班到邵陽的車也開走了。倪小豔一個人跑回來，說王敏之已經走了。林老板頓足道：“糟了糟了，無憑無據的，跟誰換去?人家既然有心捉你，哪個還承認?搞不好貨換不到，人還怕吃虧。”倪小豔一下就變了臉色。林老板寬慰她不要著急，操起大哥大，打了好幾個電話，然後對倪小豔說：“我和邵陽副食批發市場的幾個朋友通了話，他們一定會幫忙的，今晚，縣公安局有輛小車到市裏去，我正好要去采貨，順便把王老師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