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按照慣例,中考結束後,農村中小學要放幾天假,收割晚稻。家裏有責任田的老師,招呼一聲,自然有許多學生自願去幫忙。畢業班隻放一天假,王敏之帶唐誠、唐兵、肖秀梅、郭立文、趙麗莎等幾個同學去給鄭娟秀打禾。到了田邊,鄭娟秀選了一把禾鐮給王敏之說:“這把禾鐮是最快的。”
“你騙人,割早稻時,你說風快,用起來卻像木片,害我吃虧不小。”
“那是你自己挑的,怎麽怨我了?還是你自己挑吧,不然我又惹怪怪。”
王敏之拿了鄭娟秀給他的那一把,右手拇指試了試鋒芒,說:“就這把吧,勉勉強強,你們的肯定都比我的快。”
大家都把禾鐮遞過來,讓他選。王敏之說“不選了,等會我割贏了,免得你們說便宜話,是老師的刀快,不算。”
大家笑起來,說老師的彎彎話水平太高,他們答不上。
開始割禾了,鄭娟秀衝王敏之笑了一下說:“老師可不要掉隊啊。”
“讓事實說話吧。”?
王敏之說著,站在鄭娟秀的右側割起來。王敏之以前是割禾的好手,後來好些年沒割,手就生了,這兩年給鄭娟秀割了幾次,又熟練起來。他緊跟在鄭娟秀後麵,用勁地揮著鐮刀。沉甸甸的金色稻穗在他眼前搖頭晃腦,好像和他逗樂,鐮刀發出的嗖嗖聲,像交響樂一般悅耳。王敏之漸漸感到有些支持不住,先前那種勞動的快樂蕩然無存,隻覺得腰背酸痛,雙臂發僵,汗流滿麵,氣喘籲籲。他竭力地爭取不落後,然而,還是落後了。當他發現到了田埂邊上,奮起神勇,割下最後一棵禾直起身體,大家站在田埂上望著他笑。王敏之笑著說:“是我的刀不好。”
“我同你換一把。”鄭娟秀把自己的刀遞過去。
“算了,你們小把戲氣盛,爭強好勝,隻贏得輸不得,我還是用這把木片子刀吧,老人家輸了不醜。”?
王敏之平時少言寡語,隻有和他的學生在一起時,說話又多又調皮,像個頑童。大家笑著說,老師的賴話說得滴水不漏,稱得上大師。天氣開始熱起來,大家紛紛脫了外衣,隻穿汗衫。第二輪又開割了,鐮刀的嗖嗖聲響成一片。鄭娟秀快捷得像架收割機,渾圓的屁股在王敏之麵前晃動。不能落伍,王敏之督促自己,努力地往前趕。突然,他發現自己割的禾少了幾行,原來是鄭娟秀搞了小動作。王敏之就抗議說:“鄭娟秀,你是眼睛發花看不清行子,還是有意拍我的馬屁?”
大家都直起腰來看著鄭娟秀。鄭娟秀的臉頰立時緋紅,一句話也沒說,隻低頭去割禾。大家又繼續割起來,隻有唐誠多望了鄭娟秀幾眼。
王敏之加油地割,突然看到一片禾葉上有幾點紅豔豔的東西閃光,定神看去,是血!王敏之吃驚地問:“鄭娟秀,你怎麽啦?”
“手指頭被鐮刀掛了一下,不要緊的。”鄭娟秀答道,頭也沒有抬一下。王敏之走過去,把鄭娟秀的手抓過來,隻見她的左手食指割開一道大口子,鮮血汩汩地流。王敏之說:“這樣不行,趕快到診所去包紮一下。”大家圍上來,都說應該去上藥,以免感染,唐誠更是焦急地連聲催促。鄭娟秀撩開白襯衣,在衣襟內邊“嚓”的撕下一條布,把傷口包紮好,淡然一笑說:“沒事了,割禾吧。”?
上午,禾已全部割倒了,禾把子鋪在田裏,一線一線,被太陽一照,金鏈似的。下午,王敏之爭著要上打穀機,大家都不讚成,說這活又累又髒,老師肯定吃不消。王敏之說,這是什麽話?他高中畢業那年,參加生產隊的“雙搶”,踩了一天的打穀機沒休息,一共是三十六擔穀子。大家都說老師吹牛皮,吹死牛不犯法。王敏之笑著說,半天踩了十二擔穀是實。大家還是不信。王敏之說,信不信由你們,堅持要上打穀機。可是,硬被鄭娟秀拉下來。王敏之隻得罷了,就去鎖草。草帽子一個一個豎起來,像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整整齊齊排在王敏之的身後。忘我勞動的愉快又像樂曲似的在王敏之的身體裏蕩漾,他覺得自己在耍魔術,不用想工作,工作竟會有條不紊地圓滿完成。突然,他感到手指頭火辣辣地疼痛,原來好幾個指頭磨去了一層皮,現出了血紅血紅的嫩肉。王敏之沒有聲張,強忍著痛繼續幹,可是,隻鎖了一個,就痛得他直打哆嗦。這時,鄭娟秀衝王敏之喊:“老師,你回家去打壺水來,好嗎?”
“好吧。”王敏之打水回來,田裏的草都鎖好了,他便無事可幹。他心裏明白,這是同學們的好意。?
吃了晚飯,王敏之和同學們告辭回家,幾個人走到曬坪裏,王敏之被爺爺喊了回去。爺爺將一籃子雞蛋塞給王敏之,說是土雞蛋,沒喂配合飼料的。王敏之堅決不肯接受,兩人在房裏爭執不下。鄭娟秀告訴等在外麵的同學:“爺爺留老師說會兒話,你們先回吧。”同學們走了,鄭娟秀走進來,對王敏之說:“你今天也累了,就在這裏睡,明天同我吃了早飯再到學校去。”
“中考的總結還沒寫出來,成績也沒匯總,有好多事情沒做。”王敏之說著,就跨出門去。爺爺提著籃子追了出來,王敏之還是不肯接受。
“老師不願帶就算了,明天上學再給老師帶去就是。”爺爺聽鄭娟秀這麽說,就罷了手。王敏之走了幾步,鄭娟秀跟了上來說:“我送你。”王敏之說,這條路他熟得很,不用送。可是,鄭娟秀堅持要送。王敏之無奈,隻得隨她。?
他們沿著小河的沙堤默默走著。月亮剛剛升起,小河靜靜地流,泛起粼粼的波光,輕輕的夜風一陣陣吹過,夾雜著稻草的馨香,青蛙不時越過腳麵,跳下水去,“撲通”的響聲在晴朗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悅耳。
“娟秀,有一個困惑的問題,李靈芝是個優秀的老師,而且為人相當的好,你兩人的年齡也相近,完全可以成為好朋友,可是——”
“她好不好管我什麽事?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你怎麽這樣不通道理?你現在讀書,許多地方都需要李老師的幫助,你要同她鬧僵了,你的數學怎麽辦?”?
鄭娟秀低頭走在王敏之身邊,掐根草莖兒嚼著,不時抬頭看王敏之一眼,朦朧的月色將王敏之高挑俊美的身子披上一層銀輝。王敏之在說什麽,她根本沒往心裏去,一種異樣的情緒陡然之間漾滿心胸,紛亂而清晰,甜蜜又苦澀,溫馨夾雜著惶恐。走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雖然是她的老師,卻像她的哥。不是哥!這念頭剛冒出來,立即被她否定。是父親?更加不是!他是什麽人呢?鄭娟秀突然站住,轉過身去,呆呆地望著河水出神。?
“娟秀,你想什麽?”
“我——”
“幹了一整天的活,夠累的,回家休息吧。”
鄭娟秀一屁股坐在堤岸上,雙手抱著膝頭,額頭枕在膝蓋上。河水淙淙地流著。王敏之撿了一片石子向河裏飄去,石子在水麵上跳動,激起一圈圈的波紋。石子沉入水中,那一圈圈的波紋不斷地擴大,彼此糾纏起來,揉皺了月兒的漂亮臉蛋。王敏之看鄭娟秀還是那樣坐著,就說:“娟秀,你太累了,回家休息吧。”說完,大步流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