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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關海南從縣教委開會回來,立即召開學校行政會議,傳達教委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工作會議精神。全縣基本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和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離省人民政府評估驗收隻有幾個月時間,“普九”的硬件建設,諸如危房改造、新建校舍等由鄉人民政府負責,學校負責“普九”的各種軟件,譬如學校要準確無誤地填寫“普九”的各種表冊,按教委要求布置好匯報展覽室,準備好評估驗收的各種材料。關海南將學校行政進行了分工,劉承祖負責布置好匯報展覽室,準備好評估驗收的各種文字材料,王鬆負責填寫“普九”的各種表冊。


  各種表冊中,有一項是學生花名冊,這屆初三學生初一入學時420名,目前卻隻有308名,流失112名,流失率達24.3%。不但三年級,一、二年級的學生流失問題也十分嚴重,分別達到9%和17%。按照國家要求初中年輟學率必須控製在2%以內,如果如實填寫上報,全縣“雙基”評估驗收就會泡湯,是絕對不允許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技術處理”。於是,各年級各個學期的花名冊全部重造。這項工作不僅工作量大,還要聽教師們的怪話,什麽“數字普九”、“普八(呷)又普九(酒),就是不普十(實)”。王鬆忍不住衝關海南發牢騷,結果被關海南罵得臉青皮青。


  關海南是王鬆的老師,素來非常欣賞王鬆,別說破口大罵,平時連句重話也沒說過。這次大發雷霆,事出有因。按國家要求生均校園麵積要達到18.9平方米,生均校舍麵積要達到5.8平方米,而新寨中學校園麵積生均僅為8.2平方米,校舍麵積生均僅為3.6平方米。關海南在鄉政府踏出一條溝,也沒得到一分錢。每次從鄉政府回來,他就忍不住罵娘。關海南心中有本明明白白的帳,五年來,鄉政府僅農村教育費附加,至少收取800萬元,不知用到什麽地方去了。關海南是同教委簽了責任狀的,普九驗收要是不合格,他頭上的烏紗帽就戴不穩。那天關海南剛從鄉政府回來,漚了一肚子的氣,就全部瀉在了王鬆的頭上。


  別看王鬆平時笑容滿麵,嬉嬉哈哈,好像既隨和又有修養,卻是一個十分火爆的脾氣,像一桶氣油,見火就著,老婆隻要半句不順耳的話,他就拳打腳踢。可是,被關海南罵崽孫孫似的,他除了青了臉色,一句話也不敢回。當晚,老婆回來,看到王鬆雙手叉腰,滿麵怒容,熱水瓶爛在地上,水四處亂流。老婆不敢作聲,小心翼翼去收拾房子。掃地時,不小心將幾滴髒水沾到王鬆的褲腳上,王鬆立馬打了老婆兩個耳刮子,又抓起老婆的頭發往牆上猛撞。關海南聽到哭叫聲,過來一聲喝,王鬆立馬住了手,笑嬉嬉地拿煙給關海南抽。老婆披頭散發,低頭收拾房子,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

  劉少林同王敏之和好了,整天埋頭苦幹,想把前麵落下的功課補上來。這天第七節自習,王敏之拿起一把卷子正要到教室裏去,劉少林已經搶先上了講台。王敏之雖然沒有搶到自習課,心情卻格外舒暢,放下試卷,拿條凳子到食堂背後的小池塘邊看書。小池塘邊有一排四季常青的蠟樹,池塘水麵上鑲滿了紅綠色浮萍,鳥雀兒常在樹上跳來跳去唱歌,環境格外清幽。王敏之剛坐下,書還沒有打開,李靈芝就來了。


  “王老師,看什麽書?”李靈芝拿過書去,“《史記》,我還不曾讀。我喜歡讀三四十年代的文學作品。”


  “《史記》不愧為我國文化史上的一座高峰,通過對一個個重要人物的生動刻畫,寫出了中國曆史的魂魄。更重要的是,他告訴人們:能把千鈞曆史撬動起來,侵潤到萬民心中的,隻有最本色的文學力量。所以,魯迅先生說是‘無韻之離騷’。”


  “我讀過其中的《屈原賈生列傳》,常為屈原的高潔和忠誠所感動。”


  “‘不為千載《離騷》計,屈子何由澤畔來。’屈原是我國第一個大詩人,孤傲而天真,淒楚而高貴,離群而憫人。‘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他不宣講,不解答,也不啟迪,隻是提問,沒完沒了地提問,而且似乎永遠無解。他是一個獨吟者,一個不為世俗所理解和容納的精神貴族。”


  “好一個獨吟者,好一個精神貴族。王老師,你太淵博了!”李靈芝將書還給王敏之,眼睛癡癡的,熠熠地發亮。


  “一知半解,卻好為人師,見笑見笑。”王敏之接過書說。?

  李靈芝猛然發覺自己失態,羞紅了臉。忙轉過身去,彎下一支細小的蠟樹枝,摘了綠葉子一片一片擲到浮萍上,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心猿意馬。片片落葉在浮萍上很隨意地鑲拚出一幅很引人幻想的圖畫。一條泥鰍從浮萍底下鑽出頭來一探,又迅速藏了起來,浮萍蕩開杯口大的一個黑圈,整個畫麵跟著微微的晃動。


  “有魚,我來釣魚。”


  “那是泥鰍,釣不上來的。”


  “怎麽釣不上來?你看我把它釣上來。”


  李靈芝找了白紗線和小竹子做成釣竿,用一顆生了鏽的鐵釘做釣鉤。王敏之看見鐵釘在浮萍裏亂蹦,脫口吟道:“‘人鉤曲,我鉤直,哀哉我鉤又無食。文王已沒不複生,直鉤之道何時行。’靈芝,你這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好一個願者上鉤!老夫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徐運清走過來陰陽怪氣地笑著,跟在他身後的老貧農羅朝卿接過話茬說:“說薑太公釣魚,我們教學生也是一樣,也是願者上鉤,勉強不來的。我在102班留下幾個人默寫元素符號,他們坐在那裏玩,我說他們怎麽不背不記?他們卻反問我:‘老師,你說背這些東西有什麽用?’真是氣死人!”?

  這時,學校的高音喇叭響起關海南的聲音:“全校師生注意了,明天到農場搞勞動,每人帶一把鋤頭。”


  “又搞勞動,不是已經承包了嗎?”王敏之說。


  “普九要求學農基地達標,可是農場裏許多土地被附近老百姓種著不肯退,場裏要求把這些土地收回來,並把界址劃清楚,免得今後有糾葛。”羅朝卿說。


  “收回土地,劃清界址,去幾個領導與老百姓講清楚就行,去這麽多人又不是打老虎。”王敏之說。


  “老百姓在地裏種了蘿卜等作物,要把那些作物全毀了,不去人能行?”羅朝卿說。


  “不妥,不妥。”王敏之連連搖頭說,“人家望種就望收,怎麽能把作物毀了?”


  “你又書生氣了,現在的社會隻有強權哪有真理?老百姓也學壞變橫了,關校長到農場好幾次,和老百姓接洽,嘴巴皮磨出了繭,老百姓就是不理睬。關校長請示鄉政府,領導表了態,派學生把作物挖了,出了事政府擔著。”羅朝卿說。


  “這樣豈不激化矛盾?”


  “老夫子,你又杞人憂天,古話說,隻有蠻官沒有蠻百姓,有政府撐腰還怕幾個小老百姓?”徐運清譏道。?

  李靈芝沒有留意別人說話,專心釣魚,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紗線在浮萍裏起落,漸漸粘了好些浮萍,在斜陽的映照中,像一條精心編織的美麗花瓣,閃耀著玫瑰色的柔和光輝。突然,一群剛出麻毛的鴨子從對麵下了池塘,大口吞食浮萍,嘰嘰呱呱把池塘的寧靜完全打碎。李靈芝舉著釣杆,悵然若失地望著那群饕餮者。


  “趙青山從老師碗裏摳出來的糧食,喂了這麽多的鴨子!”徐運清說著將一塊石頭踢到池塘裏,鴨子嚇得全都抬起頭,驚恐地張望。


  “肉球說,都是一些剩飯,不喂鴨子也浪費了。”羅朝卿說。


  “哪天撒把藥,就把它們收拾得幹幹淨淨。”


  “你這個人,有病啊!鴨子也是一條命,怎麽動不動就下藥?”李靈芝拋了釣杆搶白徐運清。


  “說說玩的,怎麽當真?”徐運清說,“靈芝,馬頭橋今晚有人結婚放電影,我們看去?”


  “王老師,你去嗎?”李靈芝問王敏之。


  王敏之瞟了一眼徐運清說:“你們去吧,我還有兩組作文沒批,明天要做作文。”


  “你不說我可忘了,昨天小考的卷子還沒看哩。”


  “近來班上的情況怎樣?”王敏之問李靈芝。


  “感覺好多了,有些同學進步真快,像唐兵、唐誠,成績像筍子拔節似的。隻是,鄭娟秀好像有點不對頭,上課一副心不在蔫的樣子,還常常不交作業,我和她說話,她還懶不答應的。”


  “有這種事?”王敏之吃了一驚,“去,看看她的試卷。”


  兩人來到李靈芝房裏,王敏之抽出鄭娟秀的試卷要李靈芝看。李靈芝看完試卷,竟是四十八分。王敏之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說:“別看錯吧?”


  李靈芝隻得又看一遍,輕輕歎了口氣說:“一分也加不上,嚴格地說還得再扣零點五分。”


  王敏之直撓後腦勺,為什麽出現這種情況?徐運清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他沒說話,隻看著王敏之冷笑。?

  第二天早上,鄭娟秀送花進來,王敏之把鄭娟秀叫住了,問她的數學成績怎麽回事?鄭娟秀翻著桌上的那本《史記》,好像沒聽到王敏之說的話。王敏之很生氣地批評她,措辭相當嚴厲。鄭娟秀勾了頭,擱在《史記》上的那隻手在微微發抖,眼睛裏的淚光閃動著。


  “鄭娟秀,你到底為什麽?”王敏之幾乎在吼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說為什麽?她那種妖裏妖氣,狐狸精的樣子,風風騷騷的和男老師打打鬧鬧,動手動腳,我就是看不慣!”鄭娟秀也衝王敏之吼叫起來,然後,一扭身衝出門去。鄭娟秀的反常態度和那些沒頭沒腦的話,使王敏之如墜雲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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