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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農場的狀況在學校裏引起了強烈的反響,要求改革的呼聲很高。關海南召集校務會議進行討論。一種意見是:留兩個人守場,農場土地分配到各班,老師也分到班,農場收獲的百分之七十歸跟班的老師,這樣就能調動各班的勞動積極性,老師也能得到更多的實惠。這種搞法的弊端是不利於農場發展。一種意見還是維持現狀好,他們拿的是國家工資,不要學校貼一分錢,隻要農場主權不丟,學校就沒責任,改革改革,弄得不好,捉個虱子放到自己的頭上。但這種意見遭到絕大多數人的反對。一種意見,現在上級特別重視勤工儉學,文件規定,每個老師一年要創收三百元,年終從工資中扣除,不搞好農場,如何創收?總不能讓老師們去搶吧?應該將農場承包出去,學校隻按合同收取承包款,學校既可得實惠,又有利於農場的發展。這種意見受到多數人的讚同,關海南當場拍板,就搞承包。?

  承包方案在老師會上宣布後,好多人躍躍欲試,又顧慮重重。隻有英語組的付書貴和體育組的匡家寶,兩人橫下一條心,要上農場去發財。他們很快就和學校簽訂了合同,承包十五年,第一年每人每月發生活費一百元,不交利潤;第二年起停發生活費,向學校交利潤三千元,以後每年在前一年的基礎上增加二千元。大家認為條件相當優惠,發財是肯定的。有人問農場原來的人為什麽不承包,他們隻詭秘地笑。


  王敏之每天埋頭工作,沒怎麽關心農場的事。他狠抓學生的學習,誰該鼓勵,誰該提醒,誰的思想不穩定,誰的方法欠妥當,心裏都有一本帳。找學生談話,走訪家長,整天忙忙碌碌。他還接受了李靈芝的邀請,聽了李靈芝的幾堂課。爾後,李靈芝要王敏之提意見,王敏之笑著說:“很好呀。”


  “我是真心請教你,你卻糊弄人。”李靈芝把嘴嘟了起來。?不仔細聽幾堂課,王敏之還不知道李靈芝的課上得這樣好。他一貫認為,除了少數不像教師的教師,教師一般有兩種類型:知識型和勤奮型。前者知識淵博,往往一開口就能提綱挈領,舉一反三,使學生輕鬆愉快,事半功倍地掌握知識。後者紮紮實實工作,一絲不苟地要求學生,“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前者是優秀的教師,後者隻不過是教書匠。李靈芝毫無疑問地屬於前者。


  “你別強人所難,要我從雞蛋裏挑骨頭,挑得出嗎?你的課真是棒極了,這是真心話。”


  李靈芝邊搖頭邊說:“王老師,你給我戴高帽子,不聽不聽。”說完,笑著走了。?

  從來不串門的王敏之,隔三岔五總要到李靈芝房裏坐一坐,說一會兒話。李靈芝的房裏常擠滿青年教師,特別是中午吃飯,大家捧著飯碗,把凳子、床沿坐滿了,就坐到辦公桌上。大家說笑、打趣,熱鬧喧闐。然而,每一個別出心裁的笑話創造者,都十分在意李靈芝的反應,李靈芝笑得開心,他們就顯得得意,如果李靈芝表情冷淡,他們就會悵然若失。仇學軍最為霸道,一張流花嘴,隻有他的鑼打,沒有別人的戲唱。王敏之很反感這種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的德行,常冷不丁出他的洋相。有次仇學軍在大談《紅樓夢》,王敏之就問道:“請問紅學專家,知道一個非常著名的人物叫‘時飛’的嗎?”一下把仇學軍難住了。仇學軍麵紅耳赤,丟盡了麵子。但是,王敏之有次也掉進了仇學軍的圈套。那天吃中飯,仇學軍故意將三張菜票丟在床上。唐立勤看到菜票拾起來說:“誰掉了菜票了?”王敏之正好坐在床上,以為是自己掉的,想也沒想伸手從唐立勤手裏接過餐票來。仇學軍等王敏之接過餐票要裝進袋子的時候,立即說他也有幾張餐票不見了,不過他的餐票背麵寫有名字。王敏之把餐票翻轉來一看,果然有仇學軍的名字,一時鬧了個紅臉張飛。


  “老夫子,這麽巧,你也掉餐票了?”仇學軍一下把那幾張餐票從王敏之手裏抽了去。


  “我剛才借了快樂器三張餐票,不知上麵有沒有名字。”李靈芝從抽屜裏拿出三張菜票來,一張一張很認真地查看,然後裝著十分不解的樣子問,“快樂器,這三張餐票你為什麽不寫名字?”仇學軍張口結舌答不出來。王敏之定定地看著李靈芝。李靈芝微微一笑,退到一邊去了。?

  王敏之回到房裏,覺得應該向李靈芝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可他想了許多的方式,都覺得不合適。後來,他的眼光落在那盆蘭花上。於是,他找了些沙子,用開水浸泡消毒後,放在烈日下曬成微濕,再裝進瓦缽,分了一支蘭花,植在沙子裏。一段時間後,蘭花分蘖了,一棵茁壯的幼苗從濕沙裏挺立而出。星期天,王敏之尋了好幾家店,才買到一個白瓷帶青釉的圓形花缽。裝上從懸崖石槽間取來的腐熟肥沃的泥土,將蘭花移載到花缽裏。


  放學後,王敏之捧著花缽來到李靈芝的房間,笑著道:“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校園中,但願花開早。”李靈芝接過花缽,激動地在蘭花嬌嫩的葉片上親了幾下,眸子閃亮閃亮地盯著王敏之說:“芝蘭君子性,鬆柏古人心。”


  “《群芳譜》裏記載,蘭花紫梗青花為上品,青梗青花次之,紫梗紫花又次之,其餘皆不入品。這盆蘭花梗紫花粉白,是不入品的。希望不要嫌棄。”


  “這禮物太珍貴了!世俗之人隻喜歡牡丹芍藥,卻不懂得欣賞蘭花,隻有高雅之士,才對她情有獨鍾。”


  “唐代張久齡有句詩,‘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不知什麽原因,每次給蘭花澆水,這句詩就從心裏冒出來。”


  “‘好一個不求美人折’!屈原以蘭草喻君子,王老師,你是人中君子。”


  “慚愧,慚愧,我哪裏稱得上君子,隻不過在人生中掙紮了幾十年,慢慢懂得了什麽是君子,什麽是小人;什麽是君子中的小人,什麽是小人中的君子;什麽是偽中偽,什麽是真作假罷了。”?

  他們交談得非常開心,大膽地對視著,都感到對方的心靈完全敞開了。


  從此之後,李靈芝也不時到王敏之房裏來坐,聊一些他們都感興趣的話題,比如社會、教育、還有人生,特別是文學,一下就把他們拉得很近。王敏之把自己從不示人的作品手稿給李靈芝看,然後虛心地聽李靈芝評點。李靈芝說他的文章流暢優美,純樸天然,思想深沉,立意獨特,不像報紙上那些應景文字,無病呻吟,雕琢虛飾,淺薄得可笑。隻是調子太低沉,太灰暗,看不到一絲亮色和希望。王敏之擊股道,正是正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弱點,寫的時候不斷叮囑自己要亮些,可是不知不覺又走了調,所以苦惱極了。李靈芝說,釋放無限光明的是人心,製造無限黑暗的也是人心,一個社會再光明也有黑點,一個社會再黑暗,也有白點,關鍵的是,看作者關注的是什麽。關注白點的作品容易發表,關注黑點的作品雖然難以發表,卻有著十分旺盛的生命力。王敏之說,寫作是與自己的靈魂對白,從不奢望發表。李靈芝鼓勵他寫長篇。王敏之說自己早就有了這個打算,無奈工作蕪雜,總是靜不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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