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王敏之在房裏備課,出納喊他領錢,說全校就隻他一個人沒領了。他問領什麽錢,出納驚訝地說:“昨天臭老九,今天臭老十,臭老九臭到十分了,你還蒙在鼓裏?”王敏之這才想起是教師節。別怪他忘記了,校園裏也實在是過於平淡,就連往年那幅貼在校門口“熱烈慶祝教師節”的紅紙標語的點綴也沒有,哪有一點節日的氣氛?
教師節和中秋節一共五十元,老師們都不滿意,罵關海南小氣。王敏之卻很高興,他正在為小芹的資料費發愁,這筆錢無異於雪中送炭。剛回到辦公室,關海南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床上,掏出煙卷來抽。王敏之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他的床是很講究的,平整整的沒一條皺痕。他素來對這位頂頭上司不怎麽感冒,雖然相處多年,除了工作上不可避免的接觸,平時總是敬而遠之。關海南是一個“風流校長”,被他玩過的女老師可以數出一打來,使王敏之想不透的,每次有事,女老師很快就調走了,關海南還是穩穩當當的校長。小道消息說,縣教委主管人事的謝副主任,是他的鐵哥們,不知是否屬實。
關海南吐著煙圈,裝模作樣四處張望,東一句西一句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誇王敏之牆上的字如何龍飛鳳舞,呼之欲出。王敏之冷冷地說孔夫子不嫌字醜。“你本來就是老夫子嘛。”關海南想用這句玩笑衝淡一下沉悶的氣氛。王敏之卻十分反感,心裏罵道:“作為校長,喊老師的綽號,太沒素質!”罵過後,心裏不免冷兮兮的。這幾年,老師們彼此打招呼,再也沒有誰禮禮貌貌稱某老師,每個人都有一個不同檔次不同格調的綽號,大家稱呼應答是那樣自然貼切,如果要是誰認認真真稱某老師,反而顯得生分。關海南也有一個的綽號,叫什麽“烏龍”,卻是學生給他取的。一次,幾個男同學嘻嘻哈哈地從廁所裏奔出來,邊走邊叫喊“出烏龍了!”“漲洪水了!”原來,他們幾個窺見了關海南的東西。俗話說:“小把戲看見大人的卵,割斷剁爛幾瓷碗”,何況關海南的東西實在壯觀,難怪學生大驚小怪。至於“烏龍”到底何等模樣,校園裏流傳好幾個版本,最誇張的一個版本是“三拳十二摸。”是說“烏龍”平時並無十分特別之處,隻是到了激情翻湧之時,就迅速膨脹,伸長、發烏、變硬,大到三個拳頭並在一起那麽大,長到十二個手掌相疊那麽長。王敏之從來不喊別人的綽號,堅持客客氣氣用“某老師”打招呼,也對喊他“老夫子”的人表示過明顯的不滿,甚至紅過臉。可是不滿也好,紅臉也罷,“老夫子”終究喊成“古”了。老師們不但喊綽號,而且出口就是卵啊屄啊,下流粗俗得不堪入耳。每當遇到這種情況,王敏之就禁不住發出一迭連聲的感歎:“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
關海南並沒有注意到王敏之神態的異樣,侃侃而談。對王敏之工作如何敬業,成績如何卓著大加讚賞;並對這麽多年沒有給他評上優,晉上中級職稱,作了誠懇的自我檢討;對王敏之不計名利得失,任勞任怨的高風亮節表示欽佩;今年評優,學校一定重點考慮王敏之。一頂接一頂的高帽子使王敏之心底暖流奔湧,剛才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忙站起來倒了杯開水,雙手恭恭敬敬端給關海南說:“校長過獎了,我並沒做出什麽,慚愧、慚愧。”
關海南接過開水,抿了一下,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便把三年級重新編班的事端了出來,然後,慢條斯理地說:“我是始終不同意編班的,所以拖了一個多星期還沒定下來,因為覺得王老師太吃虧了,一年級的時候六個班都是一樣的學生,現在看到101班是塊肥肉,有人就眼紅了,作為校長,能支持這種人嗎?如果這樣,今後誰願意為我賣命?可是校長難當啊,有些人硬是跳起來要編,那五個班至今還沒有正式上起課來。當然,也有他們的道理,他們都不是原來跟班上的,半路上接姑娘,誰不想接個漂亮的?現在名義上考學生,實際上是考老師,今後教委評價起來,那幾個班肯定要掃尾巴,誰願意去幹這費力不討好的事?”
王敏之坐不住了,身子軟綿綿的,好像要從椅子上癱倒下去,他用手緊緊地抓住辦公桌的一條腿。
“校長,這屆學生一年級時按成績分勻後抽簽的。”
“我知道,所以找你聊聊,覺得太讓你吃虧。”
“不是吃虧不吃虧的事,學校應該言而有信,說話算數。”
“學校說話當然算數。但是,我們能眼睜睜看著其他五個班垮掉?從學校整體利益出發,王老師,你要忍痛割愛,就算幫我們學校行政的忙。”
王敏之為難了,關海南說的確是實際情況,那五個班的任課老師好多不願接受,跟學校拗著,如果自己硬頂住不編班,整個畢業班的工作就難以展開。然而,如果同意了,自己兩年的心血,還有那個自然優,豈不成了泡影?
“你考慮一下,明天答複我。”
關海南走後,王敏之趕緊去找劉承祖,想聽聽他的意見。
“其他班的老師當然希望編,關鍵是學校,如果學校表明態度不編,他們自然沒有話說。現在學校裏態度曖昧,老師們也就鬧哄哄的,因為他們覺得有希望。”
劉承祖這麽一點,王敏之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立即來找關海南,表明自己堅決不同意編班的態度。當時關海南並沒說什麽。過了兩天,教委和區聯校領導到學校檢查開學工作,聯校張校長在教師大會上口氣嚴厲地批評了某些教師,為了自己的名利,不服從學校的工作安排,影響整個畢業班工作開展,也批評學校領導工作軟弱,連編班這樣的小事都處理不了。王敏之的頭就大了,感到這壓力是自己無法承擔的。當關海南再次假惺惺征求他的意見時,他隻得違心地表示同意。關海南走後不久,外號民主領袖的唐明鋒撞進來,衝王敏之叫道:“老夫子,你到底吃錯什麽藥?竟然同意編班!”
王敏之淒然一笑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奈何?”
“奈何!奈何!奈何你的頭!做出這樣的傻事,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唐明鋒是101班的數學教師,平時最和王敏之要好,王敏之這麽沒骨頭,氣惱得不得了。
王敏之突然跳起來,咆哮道:“這是學校嗎?不,不是!是叢林,是弱肉強食的叢林!”
唐明鋒怔怔的,他完全是好心好意,想不到王敏之不但不領情,還衝他發這麽大的脾氣,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唐明峰十分沒趣,搖搖頭走了。王敏之這才覺得自己的脾氣發得莫名其妙,急忙去追唐明峰,想同他解釋清楚,可是在門口,差點和人撞了個滿懷。
來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握著一大束黃色的野菊花,半舊的水紅色的確良襯衣,藍灰色的確良褲子,身材勻稱,紮兩條齊肩的辮子,微黑的蛋形臉,一雙眸子清亮鮮活,純樸得像山崖上的百合花。她是101班的班長鄭娟秀。王敏之呆呆地看著鄭娟秀,心想:如果把她編到另外一個班上去,她會怎樣?對她的學習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鄭娟秀正把菊花插到花瓶裏,瞥見老師用那樣古怪的眼神癡癡地看著自己,臉上立時飛上紅霞,手禁不住顫抖起來,差點打碎了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