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城中老叟
想著這些，林宋眸光冷了幾分。
城中大雨連綿，終日不絕，就在方才又大了幾分。
固然有劉青竹在一旁打傘，可這雨水之大，一把破傘已經不足以遮風擋雨。
林宋隻好停下了前往南城門的腳步，緊了緊身上的袍子。
“大人，不遠處有間茅舍，我們可以去那裏避雨。”
劉青竹說著，林宋抬頭看去才發現在這陰雨連綿之中，不遠處有一間房子的輪廓，在蒙蒙細雨中若隱若現。
他點了點頭，兩人徐徐前行，最後才躲在了茅屋的屋簷之下。
這間茅屋已經有些年頭了，泥土壘成的牆壁布滿裂痕，屋頂是用泥巴混合稻草搭建成的，雖然這個年代已經有了青磚，但也不是誰都能用得上的。
大部分的普通人家，都是住著這樣子搭建起來的房子。
當然，大抵不會這麽破舊就是了。
因為林宋來到簷下之後才發現，自己頭頂的屋簷，竟然已經是布滿漏洞，大路上下著大雨，自己這裏則是下著小雨。
劉青竹將雨傘舉過林宋頭頂，雨點滴落在油布做成的傘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至於劉青竹自己，則是已經渾身濕透了。
“青竹，你沒事吧？”
“大人，不打緊。我們這種青壯漢子頭頂上有三把火呢，這點小雨水是澆不滅的。”
劉青竹咧嘴一笑，雖然在林宋身旁已經有些時日了，他也比之前機靈的多，可是那種骨子裏的憨厚淳樸還是改不了的。
林宋這才鬆了口氣，就在這時，身後茅屋的房門發出嘎吱一聲響動，一個穿著一身蓑衣的老者，顫顫巍巍的從裏麵走了出來。
這突然出現的老人倒是讓林宋嚇了一跳，他沒想到竟然在這種地方還有人在居住。
老人看樣子已經不小了，臉上的肌膚鬆弛，皺紋就如同盤根錯節的樹根一般，身子骨瘦如柴，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他佝僂著腰，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表情發愁。
見到簷下的林宋，卻是被嚇了一跳：“林大人，你怎麽會在這裏？”
“避雨罷了，你這是？”
林宋微微一驚，因為他清楚的看到，在老人手中端著飯碗，裝著半碗稀粥，已經成粘稠狀凝固在一起了。
碗裏還有幾根鹹菜，而那老人似乎是正在吃飯。
他不禁有些凝重的問道：“老人家，這飯菜都已經涼了，還是別吃了吧，要是吃壞了肚子可就麻煩了。”
可老人卻蠻不在乎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十不存一的黃牙：“病就病了罷，我這把老骨頭，倒還想早點離開人世呢。”
這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卻讓林宋心中，不禁為之一顫。
後世人每到深夜，便會傷悲詠秋，抒情傷懷，可殊不知，那些真正活在疾苦之中的人，又是以怎樣一副頑強姿態活下來的？
就在這時，那老爺子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這次陰雨連
綿，估摸著地裏的莊稼是要活不成了。”
“做一頓飯的柴火，要一文錢哩，隻用來煮飯就好，用來熱菜有些浪費。”
老人口中絮絮叨叨，聲音模糊，也不知隻是為了說給自己聽，還是為了告訴林宋。
“大人，能否借我二兩銀子，回頭我從薪水中還你。”
劉青竹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倒是讓林宋有些驚訝，不解的問道：“你要這錢做什麽？”
劉青竹不禁低下了頭，可是語氣糾結一陣子，卻並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但他不時看向一旁的目光，卻已經出賣了他的心思，讓林宋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不會借你的。”
林宋輕聲拒絕道，讓劉青竹有些疑惑的抬起了頭，卻看見林宋從懷中，將之前那一疊銀票取了出來，抽出一張，遞給了一旁的老人。
“老爺子，這筆錢你拿著，就當是攢一份棺材本吧。”
他心中清楚，這老人的節儉，就算是拿到錢了，也多半舍不得善待自己。
不過，自己能做的也就這麽多。
銀票的麵值是一百兩銀子，老人見到銀票之後，頓時被嚇了一跳。
他連連擺手，拒絕道：“林大人，你這筆錢也太多了，我收受不起啊。”
“無妨，這筆錢也是他們從百姓身上剝削出來的，用在百姓身上也不為過。”
林宋說著，將錢硬塞進了老人手中，老人這才勉強的收了下來，但還是有些緊張：“林大人，你真是個好人。”
這句發自心中的話，讓林宋心中舒暢至極，好似痛飲千杯烈酒。
雨漸漸的小了一些，雖然還沒有停下的勢頭，但是林宋也知道短時間裏，雨是不會停下來了。
“青竹，我們繼續走吧。”
林宋說著，邁開步子向前走去，劉青竹也連忙點頭跟了上去。
看著消失在大雨裏的兩道人影，老人的心有些激動，手掌顫抖，眼裏滿含淚花：“林大人，能夠遇見你這樣的好官，是我們百姓幾生修來的福分啊。”
林宋當然不知道這老爺子所說的話，不過就算他知道，多半也不會放在心上。
一主一仆兩人淋著暴雨，向南走去。
空氣格外濕冷，林宋的鞋子裏已經滿是雨水，每走一步都能聽見鞋子裏的雨水，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
他又緊了緊身上的大衣，心中想著若是這大一能換成狐裘那該多好。
不過自己這輩子，大抵是換不到了。
步子越來越快，一座巍峨的城牆漸漸出現在了林宋的視野之中，林宋這才抬起頭來，看見牆頭站著一道道人影，那是這些日子裏死守太平縣的士兵。
“所有人都給我站好了，不得有半點鬆懈。”
滂沱大雨之中，一道渾厚的聲音響起。
在城牆之上那些放哨的士兵們，聽到這話也不禁挺起了胸膛，因為這聲音的主人正是這南門守城部隊的將領方寧。
方寧走在城牆之上
，目光在身旁兩排人的身上掃過，若是見到有誰姿勢不端，就會毫不猶豫的一腳踹上去。
軍營裏的人大多如此，對他們來說，什麽士子風流，書生氣質那都不管用，要想能上陣殺敵，要的是一身鐵血，和錚錚傲骨。
“方總旗，又在訓斥士兵們呢？”
就在方寧目光淩厲，盯著四周士兵們的時候，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讓他身子一顫。
方寧連忙轉過身來看向身後，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林宋已經來到了城牆上，在他的身旁，則是在給他撐傘的劉青竹。
他連忙對著林宋雙手抱拳，恭敬的說道：“林大人，你怎麽來了。”
和林宋剛剛相識的時候，方寧對林宋還隻是敬畏，因為林宋和他的頂頭上司交好。
可是和林宋接觸久了，在他心中，對林宋的態度也漸漸從敬畏變成了敬重，不為其他，就因為這個縣令，做了他該做的事情。
這或許聽起來很是荒誕，但天下八成官員的作派卻比這要更加荒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