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幻覺
海城的私人戒毒所裏,宋清陽又一次毒癮了。
身體裏仿佛有一億隻螞蟻在啃噬撕咬自己的五髒六腑,宋清陽控製不住地顫抖著,全身的冷汗如瀑淌下,一會兒感到如墜火海,一會兒如同身處冰窖。
“啊!——”宋清陽狠狠用頭撞擊著堅硬冰冷的牆壁,試圖讓自己撞暈過去,甚至想要就此結束這一條爛命,終結痛苦。
“快來人!病人又發作了!”值班護士通過病房的監控攝像頭最先發覺,一邊通知著其他醫生護士,一邊大步流星朝著病房趕去。
“求求你們了!放過我吧!——”宋清陽麵無人色,絕望地撕心裂肺道,“你們這群魔鬼,還有費夜鷹!我要你們通通下十八層地獄!”
縱使百般掙紮,身體的虛弱也掩藏不住。十分鍾後,工作人員還是強行為他注射了鎮定劑和安眠藥,並且給他穿上了束縛住手腳的緊身衣,避免他再一次自殘。
或許是藥力很快起了作用,或許是又一場掙紮讓他精疲力竭,宋清陽睜著眼睛逐漸安靜下來,除了眼淚大滴大滴滑落,再沒有其他的動作。
大約是幻覺吧……
眼前回放起了童年時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畫麵:父親慈祥地將自己舉過頭頂,容許他驕縱地騎在父親脖子上;母親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頭發,眼神裏充盈著疼愛與寵溺;在收到小夥伴欺負時,姐姐如同小獅子一般擋在自己身前,惡狠狠地對峙著那些孩子……
再也回不去了,再也無法回去了……
宋清陽的手指無意識地抓向空氣,又再一次無力垂下。
“姐,對不起……”
午夜時分,懸在墨黑夜空中的殘月隱隱顯露著不詳,連一向吵鬧的蟋蟲都識相地偃旗息鼓,寂靜得如同地底下的墓室,靜的讓人發慌。
驀地,一聲淒厲刺耳的警報聲尖銳地劃破了這片寧靜。
“快來人!VIP房的病人自殺了!”值班的護士匆忙按下通知按鈕,喚來在休息室裏的值班醫生,一群人匆匆忙忙趕往宋清陽的病房。
房間內,潔白的床單以被鮮紅的血浸染,溫熱的血液順著宋清陽的手腕滑下,一點點抽走宋清陽的生機。
沒有人知道宋清陽從哪裏留下了盛裝水果的玻璃餐盤,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時敲碎了玻璃盤,將它變成了並不算太鋒利的碎片。
正常人都無法輕易用這樣的東西完成自殺,一來無法準確地找到動脈,二來無法忍受鈍器一次次撕拉血肉的劇痛以及黑暗而漫長的失血過程,大多數人都會在剛剛開始時毅然放棄尋死,選擇求生。
可是宋清陽已經如同行屍走肉,經過這段時間以來沾染毒癮、淪落風塵到身敗名裂、萬劫不複,最後加上姐姐宋清曉的下路不明、生死未卜,他的求生欲已經徹底被摧毀。
與其苟延殘喘,還不如盡早結束這條爛命。隻願下一世,能準他幹幹淨淨生活,清清白白去愛。
所以,肉體的疼痛此刻對他來說已經不足為念,他隻求一死。
視線漸漸模糊,耳畔依稀聽到了醫護人員的說話聲和冰冷儀器的運作聲,宋清陽很想張開口,告訴他們不要再救。
可是他的手指隻是無力地顫動了一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生而為人,宋清陽第一次感到如此諷刺。求生不得,連求死也無法實現……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比意識更快恢複了知覺,一陣陣的劇痛從全身每一個地方傳來,如同再被一個巨獸一口口啃噬吞食一般,清晰地提醒著宋清陽幾個小時前發生過什麽。
“你醒了。”
驀地,一個毫無感情的冰冷聲音響起,透不出一絲情緒,仿佛來自於修羅地獄。
宋清陽用盡全力睜開了雙眼,視線模糊中,他看見了費夜鷹——那個一步步害他們姐弟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
費夜鷹視而不見宋清陽眼神中的刺骨恨意,嘴角似乎有意無意勾起一抹嘲諷,微微俯下身子,湊近在了宋清陽的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如果我說,你們姐弟還有平安重逢的一天呢?”
即使本能告訴自己不要再相信這個惡魔,可是在聽到姐姐的這一秒,宋清陽還是控製不住內心的洶湧,目光裏充滿了渴求。
滿意於這個效果,費夜鷹繼續緩緩開口:“宋清曉現在過得不錯,若你能挺過這一次,你們很快會有再見麵的一天。”
第一次,宋清陽懷疑眼前這個男人不是費夜鷹本人。否則,他的話語裏為什麽會有一絲溫度,他的目光第一次沒有了咄咄逼人的鋒芒。
宋清陽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費夜鷹,沉重又緩慢地點了點頭,許下了一個艱難的承諾……
再度醒來時,天已大亮,身旁早已空無一人。
窗外刺眼的陽光斜射進來,病房內依舊飄散著消毒水的氣味,除了手腕上被厚厚包紮著的傷口,似乎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連費夜鷹的到來和那番話,仿佛也隻是宋清陽的幻覺罷了。
可是即使是幻覺,宋清陽也想要去相信,這麽久以來,他第一次想要為了姐姐好好活下去,正麵麵對所有不堪的一切,等待重逢的那一天。
“啪——”
手下的力道不自覺加重,手中的鉛筆尖應聲而斷,磨砂畫紙上隻留下了突兀停到一半的線條。
宋清曉短暫的失神後,轉身重新尋了一支筆,也掩飾內心沒來由的慌張和不安。
這已經是這幾日以來折斷的第五支鉛筆了,無論怎麽靜心,腦海裏總是浮現不祥的預感,如同烏雲一般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清曉!”
工作室的門被推開,封霓雲一身幹練小西服風風火火走進來,臉上是抑製不住地喜悅:“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設計稿通過了!”
宋清曉也喜出望外,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眸裏久違地閃爍出了光亮,剛剛的陰霾也一掃而光,急忙放下了筆快步走了過來。
“陳俊生剛剛告訴我的,你的設計稿已經全部通過審核,後續工作就交給他們公司的人去完成,你可以暫時鬆口氣了!”封霓雲興奮地宣布著。
宋清曉還未來得及接話,手機便進來一條信息,正是陳俊生發來的。
“宋小姐,為了表示對你設計稿通過審核的祝賀——今晚八點,雲夢樓。我已經定好了位置,期待你的到來。”
宋清曉微微一愣,將手機遞給了封霓雲,探詢地望著她。
看完消息後,封霓雲也有些疑惑:“好端端的,陳俊生為什麽要請你吃飯?清曉,我看還是找借口推掉吧。”
話雖如此,陳俊生畢竟是名副其實的甲方,這次的合作能順利完成,也與陳俊生的配合脫不了幹係。
這個設計圈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宋清曉如今沒有隱姓埋名沒有光環加身,她不能不珍惜每一次的機遇。
在封霓雲的護送下,宋清曉晚上還是如約前往了餐廳。
“這種場合我不便跟著,有什麽情況你就打給我。”封霓雲坐在駕駛座搖下車窗,對宋清曉叮囑。
宋清曉走進餐廳後,才發現整所雲夢樓都已經被包下,偌大的正廳隻留下了寥寥幾個服務員,似乎連燈光也調暗了許多,悠揚舒緩的鋼琴曲飄散在空中,隱隱約約聞到了百合的香味。
這略顯曖昧的氣氛,讓宋清曉心裏瞬間警鈴大作,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手包。
“宋小姐吧?請跟我來。”一位身著正裝、大堂經理模樣的男人款款走近,示意宋清曉跟隨。
“請宋小姐在這裏稍作休息,你等的人馬上就到。”語罷,大堂經理輕輕鞠躬,轉身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宋清曉都快要失去最後一點耐心時,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終於出現。暖黃色昏暗的燈光微弱打在他身上,在明明暗暗的浮光陰影下,宋清曉一時竟有些看不清他的臉。
待到認清來人,宋清曉隻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心髒在胸腔裏劇烈跳動,仿佛要蹦出喉嚨。
“許久不見,認不出了?”
費夜鷹一襲黑色西服,從晦暗的門口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距離宋清曉一步之遙的地方,居高臨下地望著前眼前呆若木雞的女人,嘴角不自覺勾起了一抹弧度。
即使想過有一天會再遇見他,宋清曉卻沒預料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反正已經避無可避,反正從一開始,自己就隻是他的一枚棋子,揮霍完最後一絲價值,便可以棄如敝履。
宋清曉緩緩站起身來,毫不掩飾臉上不屑的神情,冷眼直視著費夜鷹。
事到如今,她也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了。
“你想問什麽?”費夜鷹隨意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醒好的紅酒,輕晃著玻璃杯,“是想問姚景,還是現在的陳俊生?”
話中之意,不言而喻。
已經沒有太多意外,如今細細想來,陳俊生的從天而降又何嚐不是一種陷阱的誘餌呢?
宋清曉抬腳欲走,卻被費夜鷹一把攥住,狠狠撞進了他堅硬如鐵的懷裏。
“你想離開?”費夜鷹伏低身子,在宋清曉的耳邊如情人般呢喃,出口的話卻是赤裸裸的威脅,“你弟弟還在我的掌控下,你覺得你能逃得出我的手心嗎?”
猶如被一道閃電擊中,宋清曉狠狠轉過頭來,迎上費夜鷹滿時嘲弄的視線,猶如望進了一潭深淵,隨時都能將她吞噬,萬劫不複。
冷不防地,費夜鷹一手攫住她的下巴,蠻橫地托起,下一秒,一雙如劍刃般的薄唇便惡狠狠傾軋上來。
“唔……”宋清曉本能地伸手反抗,卻絲毫推不動猶如銅牆鐵壁般的費夜鷹,任由他霸道地撬開唇舌,大肆侵略,再貪婪吮吸,仿佛要掏空她所有的空氣。
強烈的缺氧感讓宋清曉有了一瞬間的失神,仿佛回到了曾經托付真心熱戀的時刻。但是很快,現實又將她一把拉回。
心下發狠,宋清曉用力咬住了費夜鷹的舌尖,一股鹹腥的味道瞬間散開。
“你!”費夜鷹吃痛,終於鬆開了宋清曉,抬手輕輕擦拭掉嘴角滲出的血跡,惡狠狠瞪著懷裏如一隻受驚小獸般驚慌的女人,又氣又惱。
兩個人對峙良久,費夜鷹臉色突然一僵,一雙墨黑的深眸閃爍著猶疑的光,試探道:“宋清曉,難道你的嗓子……還不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