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李雪顏從房間出來的時候，正好有一對老夫妻從她房間門口走過。這對夫妻，是在李雪顏到這裏之後的第三天過來的。李雪顏昨天晚上也見過他們，夫妻兩個一起去吃晚餐。老爺爺已經不能自己行走了，老太太攙著他，兩個人走得很慢。李雪顏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看著這對步履蹣跚的老人，心裏有些感觸。不是所有的夫妻，戀人，都能一起白頭到老，在老得都走不動的時候，還能相互攙扶著，一起走過一條條街道的。但是，如果到老來，也依然隻有兩個人，那該怎麽辦？如果其中有一個人先離開了，那剩下的一個，該如何是好？不是真的隻要兩個人白頭偕老就好了的。以後，還有許多事情要承擔。
老爺爺走得不怎麽穩，老奶奶扶著他，兩人的腳步都有點不穩了。雖然這樣的場麵很感人，但李雪顏看著，還是覺得有些淒涼。如果這個時候，能有兩個孩子，扶著這對老人，這樣的場麵，在李雪顏看來，才是最溫馨的。
老人跟李雪顏到了同一家餐廳，李雪顏一直看著兩位老人，他們可以共同喝一杯飲料。老爺爺的身體大概真的不怎麽好，手一直在哆嗦，沒辦法自己喝湯。老奶奶就拿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他，還要拿紙巾給他擦嘴。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相依為命”吧？當你的人生中，隻剩下一個人，你的所有事情，都隻能跟這個人一起做。或許這樣是幸福的。但是，當兩個人中，有一個人離開了呢？或者說，當兩個人已經沒辦法照料自己的生活了。那麽，他們該怎麽辦？這樣美好的愛情，難道結局就要是兩人無法照料自己的生活，或者一個人離開，剩下另一個孤單地繼續生活嗎？這兩個結局，無論哪一個，都不是李雪顏想看到的。
李雪顏不是跟好事的人，但這次，她還是忍不住走過去，低聲問兩位老人：“我能坐下嗎？”老人都很友好地對她點頭。老太太問她：“小姐，你一個人過來的嗎？”李雪顏點頭，說：“老奶奶，請問你們來馬爾代夫，是來旅遊的嗎？”老太太點點頭，說：“我們倆結婚六十年了，還沒度過蜜月。老頭子說要帶我來補度蜜月。”話的時候，老太太的手搭在老爺爺的手上，老爺爺就輕輕握住她的手。兩人之間，有一種外人無法理解，也無法插足的默契和愛戀。兩人的眼神，好像真的隻能看到彼此一樣。
老爺爺對李雪顏說：“老太婆年輕的時候，可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跟你差不多。我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氣。”李雪顏微笑著點頭，看得出來，老奶奶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即使是現在，也依舊很漂亮。而且，那股氣質，是很少有的。老爺爺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很帥氣的人。李雪顏突然覺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好像是很多年後的她和肖君林。隻是，她不想這樣。也許別人覺得，這樣的相愛到老，是最浪漫的結局。可是，她不想在肖君林年老體邁的時候，隻有她在他身邊。她更喜歡的，是像她爸爸媽媽這樣，有兒有女，圍繞膝下。即使偶爾兩人去過二人世界，但他們的世界裏，從來都不是隻有他們兩個的。
李雪顏陪著老奶奶一起，扶著老爺爺回去。老爺爺身體不好，很快就睡下了。老奶奶倒了兩杯茶，跟李雪顏一人一杯，捧在手心，坐在陽台上聊天。她們坐在榻榻米上，鹹濕的海風吹過來。老奶奶拿了張毛毯，該在自己和李雪顏的身上，說：“我不能生病的，要是我生病了，誰來照顧老頭子呢！”李雪顏就問：“奶奶，您和爺爺沒有孩子嗎？”
這個問題，是李雪顏一直想問的，隻是覺得，他們才認識不過幾個小時，問這樣的問題有些唐突。但現在，話題說到這裏了，她也就問了出來。
老奶奶喝了口熱茶，看著遠處的海平麵，說：“老頭子年輕的時候工作很努力的。我也是，我們都想等事業穩定一點了，再要孩子。誰知道，後來老頭子因為公司的事情，把身體熬壞了，不能生育了。”李雪顏也喝了一口茶，這個情況，跟她預想得差不多。這對老人家，看上去就是相依為命，生命中隻有彼此的。
李雪顏側頭看著老太太，說：“那您和爺爺，有沒有很失落？”那種心情，是不是跟她現在差不多？她想，沒有辦法擁有一個共同的孩子，應該是所有相愛的人都會有的一個遺憾吧？雖然現在有很多丁克家庭，但是在李雪顏的想法裏，還是覺得，能有一個共同的孩子，是愛情最美好的結局。
老太太看了眼屋裏躺著熟睡了的老爺爺，說：“失落過啊！一個女人，不能生一個孩子，怎麽可能不失落呢？他當時甚至都差點跟我離婚了。可是比起孩子，我更想要他。如果一定要讓我在孩子和他之間選擇，我是一定會選擇他的。就算到現在，我也是這麽說。”李雪顏沒有說話，隻是跟老太太一樣，看著屋裏的老爺爺。老爺爺的神色很平穩，很安靜。而老奶奶看他的眼神，充滿了眷戀和愛意。
“老頭子有帕金森，去年查出來的。醫生說，他的記性會越來越差，身體也會越來越不好。老頭子就說，要在他還記得的時候，帶我來度蜜月，把過去想做，卻沒能做的事情都做一遍。”老奶奶這麽說的時候，嘴角噙著的那抹笑容，甜蜜，窩心。就跟李肖然每次提到程愷弋的時候一樣，那種笑容，大概就是被人愛，和愛人時候的笑吧？李雪顏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她在想，當她提到肖君林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掛上這樣的笑容？
老太太看著李雪顏，微笑著說：“小姑娘，年輕的時候，覺得很多事情都是很重要的，什麽都不打算放棄。可是當你老了，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會發現，其實根本什麽都不重要。我看得出來，你現在有心事，而且是很大的心事。你要相信，沒有什麽坎兒是過不去的。我活到這把年紀了，看過很多事情，自己也經曆過很多事情。有時候，你覺得這件事情隻能是這樣了，你沒有辦法，無路可走。但當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再回頭看的時候，就會發現，當初覺得過不去的坎兒，其實不過是一個一步就能跨過去的小磚頭罷了。不要太執著了，放鬆一點。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的，有點缺陷，有點遺憾，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李雪顏垂頭，看著手裏的杯子，剩下大杯茶。就像她的人生，也已經開始了很久，但還遠沒有結束。她在想，等到她的這杯茶喝完的時候，她會不會也有像老奶奶這樣的體會？隻是現在，她還是覺得，眼前的這道坎兒，太高，太險，她跨不過去。不管是自己不能生育，還是要離開肖君林，都是她現在跨不去的一道坎兒。她心裏依舊很難受，她曾經最喜歡的景色，也不能讓她心裏有一絲絲的安慰和豁達。
房裏的老爺爺突然說了兩句話，“老太婆，起風了，穿跟外套。”“老太婆，走慢點，等等我。”老太太笑了，說：“老頭子又做夢了。”然後看著李雪顏，說：“老頭子總是會說夢話。有時候還在夢裏跟我說，‘老太婆，我要吃你做的紅燒肉’，真是被他氣死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沒睡著，故意說的。”即使話裏好像是在埋怨，但老奶奶的臉上，卻依然掛著甜蜜幸福的笑容。
李雪顏回頭去看屋裏的老爺爺，說：“您和爺爺感情真好！”她是真的很羨慕這樣的感情，可以相互攙扶，支撐著走完人生的整個路程。但是，一個人的路走完了之後，另一個，要怎麽繼續下麵的路呢？李雪顏所在意的，一直都是這個問題。兩位老人感情好，確實很值得羨慕。可是，現實中有很多問題，不是隻要相愛就能解決的。就像這對老人家，即使他們這樣深愛著彼此。可是，老爺爺還是患上了陪帕金森。他們中，總有一個人，會先離開，留下另一個，在這個世界上，形單影隻，孤孤單單地繼續生活。
李雪顏離開兩位老人的房間之前，老太太送她出去，經過床邊的時候，彎腰給老爺爺掖了掖被角，老爺爺好像感覺到了愛人的溫柔，嘴角上揚，掛上溫暖的笑容。這種無聲的愛戀，讓整個房間，整個馬爾代夫，都充滿了愛意。李雪顏抿嘴笑著，說：“奶奶，明天見。”
她獨自一個人走在沙灘上，海風把她的頭發都吹散了，海水“嘩嘩”作響。她想，她見到了許多唯美的愛情，她相信，世界上有許多愛。有時候，有些人認為，愛是所有。隻要彼此真心相愛，那麽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是沒關係的。李雪顏想，肖君林是不是可以給她勇氣，去麵對現在，以及以後會出現的情況？而她，是不是可以代替孩子，一直陪伴著肖君林？他們如果也到了白發蒼蒼的時候，是不是還能像今天這樣，不顧一切地去愛對方，就算有遺憾，也沒有一點點的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