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番外二：雛鳳清於老鳳聲（1）
“朕仰賴天恩，順成帝業，初登大寶，必遵父教誨，崇師德育，悟堯舜之賢，習舊日以盛，招氓民無威束可屈，宣百官無弊諫可言。朕思宏業，皆眾卿合而戡立，凡赤誠智佑之士，疆關舍驅之卒，必將因功晉賞。肱骨之臣，盡職恪守，軍民一體，共扶社稷，必使朕之江山天地同壽，日月同輝。”
我站在天龍寶座之上，俯視群臣朝拜，從今時今日起，我便是即墨王朝真真正正的君王，天下的霸主。我耳邊充斥著的，全都是震耳欲聾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我向台下望去，站在人群中屈膝朝拜的赫寧，是那麽顯眼，因為唯有他，是真心祝禱的。
赫寧抬起頭來看著我，我也報以一笑。赫寧是皇貴妃的兒子，是父皇從前最寵愛的女子的孩子。愛屋及烏，赫寧也是父皇心裏唯一的繼承人，可是最終，登上皇帝寶座的，卻是我。
“馬治，宣讀先皇禪位遺詔。”馬治是一直服侍我的太監，如今我榮登大寶，他自然便是最高位份的禦前首領太監。馬治將金絲攢珍珠寶盒端上來，當眾打開，從裏麵拿出那道父皇在世時寫下的傳位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皇天之命不於常，為歸於德，故堯授舜，舜授禹，實其宜也。皇四子赫爾文韜武略、秉性純良、恭儉仁孝。上敬天地宗親，下愛護天下子民。有堯舜之相，秉聖賢之能，憂思國計、振朔朝綱，堪擔神器。朕為天下蒼生福澤計。立爾為新帝，肇基帝胄，承天應人。普天同慶，大赦天下，著朕於禪位後登基。欽哉。”
“朕知道，先皇殯天倉匆，在場的有些人認為朕天命不受，矯詔篡權。原本隻宣與內政大臣聽的先皇遺詔也在這日宣告於天下。朕，是名副其實的君主！”言盡於此，台下的很多人都不禁冒出細密層層的冷汗，浸透了後背。我笑看他們的惶恐，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同是父皇親子，沒有人天生就比別人高出一頭，也不會所有的恩寵都是一成不變的。三哥赫宏之前不是也想要爭奪帝位嗎？可結果呢，被返貶封地，終生不得入京。而父皇最喜愛的赫寧，卻毫無爭奪之心。這個皇位，從一開始便注定，隻能是我的。
轉盤轉向赫寧，選他為帝，可是皇貴妃卻將最後的一袋糧食推給了我。其實我非要爭這個皇位，不是它所代表的權力有多吸引我，而是我隻是想證明，我有資格站在這裏。就算赫寧登基為帝，我也不會為難他，畢竟他是我最親愛的弟弟。縱然因為這個高而艱難的願望，我從來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會對他如何。
赫寧把轉盤打碎，卻讓我知道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他對這個位子，不是沒有興趣的。如果他心裏果真一點都不在乎，他就不會在轉盤轉向他的時候大驚失色，進而慌張地將其打碎。他是怕我多心，才將其視為上天荒唐的決定。隻是因為是我想要的，他才願意讓。
皇貴妃叫我跪下發誓，用皇位來與我交換。“隻要你發誓，本宮用自己的性命擔保，你會是即墨未來獨一無二的君王！”她對我還是不放心，因為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對他說過，我想要，而且勢在必得。她一定是害怕了，所以才讓我當著皓月繁星，發下重誓。
“我即墨赫爾對天起誓，他日榮登大寶，必不傷五弟性命。予他一世榮華，享樂不盡。如有違背，必遭天譴。孤苦一世，不得好死。”就算我發下重誓又如何，倘若我仍然違背自己的誓言對赫寧有所傷害的話，又能怎麽樣呢。
但是我還是照做了，隻因為別人許諾給的，永遠比自己千辛萬苦要得到的更容易。皇貴妃這樣做，原本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和我做交換，讓我放赫寧一條生路。可是我不是傻瓜，父皇冊立的詔書上麵，一定不是我的名字。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是異想天開的，不管我自小多麽努力，多麽用功，多麽費盡心力地想得到父皇的關注和欣賞，都始終抵不過五弟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不說五弟聰穎仁孝，儀表堂堂，就算五弟是個心智不健全的人，父皇也會將他視為珍寶。因為五弟有一個好母親，有一個父皇這一生都唯愛的母親。
如果說母親不愛我，我一定會抗議，她給了我不屈的性格，賜予我百折不撓的耐心，在這條路上無論多麽坎坷，幾度想要放棄的時候，母親都會安慰並鼓勵我。“阿爾，你如果現在放棄，便前功盡棄了。本宮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呀！”
母親說，她所有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可是，她從來沒有問過我是否願意。從我懂事的時候，腦海中的聲音便隻有短短的四個字，“登上皇位”。眼睛看著的是它，夢裏夢見的也是它，為了他我沒有像五弟那樣快樂的童年，也沒有他那樣清閑的玩耍，每天隻知道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學帝王之道。即便我如今擁有了全世界，卻丟掉了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赫寧站在台下心滿意足地看著我微笑，甚至比自己得到這個寶座都高興。誰能說他不聰明呢，這個位子，也沒有多好，我倒是羨慕他從此閑雲野鶴，自由自在。不用案牘勞形，更不用無時無刻揣測各人的心思。
“朕即位，封生母白佳氏正宮皇後為母後皇太後，追封皇貴妃赫舍裏氏為聖母皇太後，諡號全稱為孝廉文淑貞敬皇太後。”旨意一說出口，台下的眾人便掀起了議論，紛紛稱讚兄弟之間感情深厚。登基為帝，很少是不沾血的。皇貴妃用她生命的結束換取赫寧一世的安寧，我便用最尊貴的身份去償還。
其實，她何嚐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而將我推得更遠。在這件事情上，其實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受益者。可是我認了，這就是我當初的選擇，也是時候為自己的選擇承擔。也許世界上不會有人相信，在母親為我設定一生，父皇又不管不顧的時候，隻有赫寧，還選擇呆在我的身邊，不離不棄。我願意傾盡一切，去換赫寧的平安喜樂。他，是我最親的人。
可是身為帝王，便由不得自己，有些事情，我無能為力。支持赫寧登基為帝的朝臣蠢蠢欲動，肆意窺探，實在讓我忍無可忍。他們的行動擾亂了前朝，我不得不采取措施。我將其中的一些人斬首，殺雞儆猴，然後將那些態度強硬的發配到邊疆，終生不得回朝。當一個人的身份發生轉變的時候，便會在心裏做出權衡。如今我是即墨的王，便要事事以即墨為先，就算我這樣做會遭到詬病，也沒有辦法。
終於，我還是下定了決心，將赫寧送走，送到川陝一帶去。我記得赫寧曾經跟我說過，他喜歡那裏的秀麗風光，喜歡那裏“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劍門天下險，夔門天下雄”的景致。我將這片“天府之國”送給他，願他在那裏逍遙似仙。
不是我容不得，而是即便我將支持他登帝的那些人懲處了，可是仍然存在不安因素。因為還有一些趨炎附勢和見風使舵的人會假借我之名，傷他性命。唯有如此，將他永遠地“趕出”宮去，才能真正地實現我對皇貴妃的承諾，保他一世安寧。
臨行前，我和赫寧把酒言歡，我看他喝得醉了，便問道：“五弟，你跟朕說實話，這個位子你到底想不想要？”赫寧仍舊一杯一杯地喝著酒，然後傻笑，喝得有些忘形，隻是說，“四哥，從小你就讓著我，如今，你再讓我一回罷。”
外人一定不懂赫寧在說什麽，明明是我搶了他的東西，卻變成我的謙讓。我將酒杯倒滿，與他痛飲三杯。赫寧，因為是你，我願意肩負這個重擔，許你一生的逍遙自在。我原本就是應該生活在這裏的，習慣了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像你這樣單純的性格，我還有些擔心呢。我重重地拍著赫寧的肩膀，大著舌頭說道：“五弟，你放心，這回我讓了，可就不還了。”
赫寧笑得沒心沒肺的，酒灑了都不知道，弄得胸前一片潮濕。他想我擺手，笑道：“拿去，都拿去，我才不稀罕。”
次日，我和母後站在宮門口相送，我不想把自己變成多愁善感的人，可是嗓子還是有些幹，鼻子有些酸澀。赫寧笑著從腰間將那枚我們兩人一人一塊的玉佩摘下來，放到我的手裏，說道：“父皇在世的時候曾經希望我們一直相親相愛，如今我把這塊玉佩留給你，你看著他，權當想著我吧。皇兄……還是叫你四哥吧，我走了，再見。”
赫寧沒有拖泥帶水，轉身上馬，頭也不回地便走遠了。馬蹄聲漸行漸遠，慢慢地，聽不見了，可是我的耳邊卻仍然還有赫寧的歡聲笑語。手中的玉佩觸手生溫，在我的手心裏漸漸灼熱，燙得我險些鬆手扔掉。可是我咬咬牙，將它緊緊地握在掌心，這是赫寧留給我的東西，我最親愛的弟弟將他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這上麵了。
“皇上很不舍嗎？”我背對著母後，將想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聽到母後問我，我沒有說話，隻是將拳握得更緊。母親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溫柔地說道：“等到你真正能夠獨擋一麵的時候，能夠保障他的安全的時候，再把他接回來就是了。”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舉步離開，卻看到人群中有一個嬌小悲傷的身影，對上我的目光之後，匆忙地躲開了。我回頭看了看母親，見她隻是低著頭淡淡了笑了笑。“去吧。”我疾步追過去，也還是沒有忘掉，母親姣好的容顏上，歲月爬過的痕跡。
終於大步追趕了有些時候，才抓到傾歡的衣角。回眸，已是一片潮濕。我心痛地將傾歡摟在懷裏，溫柔地撫摸著她顫抖的脊背，平複她心中的難過。傾歡從小最依賴的便是我和赫寧，我們兩個都把她當成世間最珍貴的寶貝捧在手心裏，生怕會破碎。看到她這樣難過，我也抑製不住地反上一股酸澀。
“對不起顰兒，朕……實在沒有辦法。”
傾歡將頭抵在我的胸前，哽咽地說道：“你不用說，顰兒都知道，都知道的……”縱使我和赫寧還有傾歡，彼此都知曉原有，但是這樣的離別之苦實在難以言說。傾歡的眼淚越掉越急，然後窩在我的懷裏嚎啕大哭。
我唯有將她抱得更緊，用自己有力的手臂給她依靠。“顰兒，別哭，四哥在呢，四哥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我握著她的手，碰觸到她手背上的燒傷，當初為了將皇貴妃的屍體從火堆中拉出來，傾歡不惜自己伸手，以至於烙下這樣醜陋的疤痕。我皺著眉頭一遍又一遍地描繪著上麵猙獰的紋路，將這個傷疤刻印在心裏。我即墨赫爾，絕對不允許自己的親人再受到任何傷害，我發誓！
前朝穩定了下來，後宮的空位便需要有人來填滿，母後問過我的意思，可我早知道母後早就從白佳氏族裏麵挑選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女子，我笑了笑說：“兒臣但憑母後做主。”
母後笑了笑說道：“你都已經是皇上了，哀家能為你做什麽主，不過是幫著你挑選挑選，選一個可以母儀天下的人罷了。既然你沒有什麽想法，哀家倒是看重了一個人。你堂舅舅家的長女樂菱很是不錯，哀家想著，找個時間，讓你瞧瞧。”
“不必了，母後覺得好便是了。”我不耐煩地站起來，不去看母後臉上驚愕繼而失望的表情。不管是誰，隻要能鞏固統治便是好的，這是母後一貫的作風，而我也將朝著這個方向繼續。白佳樂菱，管她是什麽牛鬼蛇神，隻要她冠有白佳二字，就是不可懷疑的皇後。
可是我心裏千萬個不願意，我的命運已經被書寫，我身邊的人卻也由不得我自己做選擇。我突然覺得上天對我很不公平，我不想再這樣唯唯諾諾下去，不懂得反抗。所以，我不顧眾人的反對，從普通秀女中選擇了一個姿色上等的女子，她叫管碧安。她的容貌足夠震撼，也足夠讓我成為一個飲食男女，不去顧及其他，隻沉迷於“美色”。
好在母後沒有說什麽，因為皇後是白佳氏的人，她便什麽都不在乎了。亦如她能夠讓我成為皇帝，而她成為世上最有權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