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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七夕(中)

  不久席散。趙、祝兩位大人且留在廳中飲茶談事,其他人都各自散去。


  月明星稀,夜空朗朗。


  畫扇習慣性落在人群最後,正兀自低頭走著,卻忽聽見頭頂上傳來朗朗之聲:“趙姑娘,可否帶在下在這園子裏隨意逛逛呢?”


  女子有些驚訝。她原以為自己在宴上已是極低調了,但凡喚著自己便利落應去,不曾扭捏作態、兜圈兒現眼,落在別人眼中的機會隻怕是少之又少吧。可此刻,這祝公子緣何又會邀約自己呢?


  岱榮自是看到了畫扇的驚,可他也未曾急躁,隻是語氣溫和、謙恭釋疑:“趙姑娘請寬心,雖說是不情之請,可在下並沒有非份之意。早先岱榮和爹同坐一輛馬車前來府上,此刻爹正與趙大人商談正事,做兒子的無法走脫,還請姑娘領著在下在園子裏走走,權當消磨時光,共賞夜色。不知姑娘可願賞光?”


  畫扇原本挺排斥這類官家交際,可不知為何,眼前的男子卻令人難以拒絕。言語間溫和有禮,且麵麵俱到、滴水不漏,讓人不忍駁了他的情。目光雖專注,卻半分戾氣也沒有,而那句“還請姑娘領著在下在園子裏走走,權當消磨時光”的句子,簡直像極了央著娘親帶自己去逛廟會的小孩子。想到這個場景,畫扇不禁掩嘴一樂,可卻不巧,被岱榮逮了個正著。


  “姑娘既覺得有樂可尋,不若就帶著在下走一遭罷。你瞧這會兒夜黑風高,若是岱榮獨自一人在院子裏頭迷了路可不好。”


  聽見這樣的話,畫扇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她終是拗不過這個人高馬大的大男孩,微微頷了頷首,然後便引著他向明亮的月色裏走去。


  夜幕如煙。


  清淺的月光下,一長一短的兩個影子倒映在綠葉荷塘間,時而輕聲細談,時而柔情淺笑。其實畫扇也不曾熟識這趙府園中的路,畢竟剛來沒幾日,於是每每走到夜色濃重處便有些找不著北。可是說也奇怪,有這位祝公子陪在身邊,自己便半分慌張也沒有了,即便偶爾心裏打起小鼓,麵上仍是淡然自若,仿佛一切盡在掌握般胸有成竹。而那祝公子也不吭聲,也不催促,隻是任由這看似鎮定的姑娘眼一閉心一橫地帶著他到處走,反正再怎麽繞不過就是個園子,九曲十八彎之後總有柳暗花明的時刻。


  曆經一番折騰後,兩人終回明亮的月色下。看見前頭不遠處便是自己的閨閣,行到熟悉之處的畫扇自是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微蹙了許久的眉頭也終於平展了幾分。她仰頭看了看身邊的岱榮,正欲喚他前行,卻見這男子正背起雙手舉頭望月,麵如冠玉,身姿挺拔,全然一幅寵辱不驚的淡然圖畫。女子瞧著瞧著不覺癡了,夜色中這般高大挺拔的側影,仿佛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竟有這麽多日不曾見過他了。


  倘若今日換做他在此處,絕不會像孩子跟著娘親般任由自己在夜幕中亂跑亂撞,也不會如祝公子這般謙恭有禮、溫潤如玉。相敬如賓固然令人心思安定,可卻似完滿的圓月般,少了幾分令人傷春悲秋的徹心情懷。


  那一夜,亦是這樣的彎月罷……


  畫扇正自垂憐著,不想卻發現那祝公子已然轉過頭來瞧著自己,目光中有幾分略帶頑皮的好奇。他也不言語,隻是似抑著笑意般抿著唇,眼若丹鳳,透亮卻清澈。


  美則美矣,卻少了幾分深邃罷。


  岱榮終是溫和地笑了起來。畫扇隻覺有些尷尬,收不住目光,隻得轉頭望向他方才瞧過的明月,一邊佯裝欣賞,同時亦算是解去尷尬,於是隨口問道:“今夜這彎新月可真動人。不知今日是初幾呢?”


  聽見這話,反倒是岱榮先驚了一驚。他未料到女子是真不知今夕何夕,隻道她仿佛在暗示些什麽,那自己且順水推舟吧。他且整了整衣襟昂首道:“今個兒是初七。”


  初七。七月初七。在梨園四年從來過不成節日的畫扇姑娘這才幡然醒了過來,原來今兒個竟是乞巧節!看著身邊這高大男子似笑非笑的神色,她不由地轉過臉去,攥緊了拳頭咬著嘴唇暗暗怪起自己來——怎可這般糊塗!這下倒好,原是想化解尷尬的,這會兒隻怕是越發尷尬了。


  可身後的岱榮卻好像得了力量似的,原本輕柔的聲音在靜夜中亦嘹亮了起來:“方才在席上聽趙大人說,畫扇姑娘談得一手好琴,不知岱榮可有耳福欣賞一下呢?”


  畫扇隻得淡淡地應了聲“好”,然後緩步走進不遠處的閨房,搬出琴來,置於房門外小院中的石桌上,然後隨手一提裙擺,彎身坐在涼涼的石凳上。


  岱榮且未走近,隻是遠遠望著那嬌小的身影。朦朧月色中看不清她的麵目,隻覺女子一身素裙,映著月色方顯清雅脫俗;長長的青絲從肩後滑至身前,晚風輕拂揚起發梢,竟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意味。岱榮不覺摒住了呼吸,愣愣地立在原地不敢挪步,仿佛遠處那人不隻是一個普通姑娘,分明是隕落凡間的驚鴻仙子,羽衣翩仙,身形靈動,隻可遠觀,不敢驚擾。


  他便這麽呆呆地望著,直到園中忽然響起了清泠的勾弦之聲才驚散了自己的幻覺。女子不曾多言,隻是手起弦動,金石之聲便於園中四散開來。


  從弦間流淌出的不過是一曲應景的鵲橋仙,可是一經畫扇的手,即便是再尋常的曲子,亦會別有一番韻味。本是淒楚的相思語,可這女子竟生生奏出了前程明亮的律,弱了悲傷,奏至尾處盡是昂揚。雖是警醒人心,餘音繞梁,可岱榮仍覺得未曾習慣。待最後一個音律漸止,他終是忍不住開口道:“姑娘這曲奏得似與旁人大不同呢。”


  “是啊,心懷希望曲子自然也會明亮些。”畫扇未轉過頭來,隻是低頭撫著琴邊,語氣如月色般清冷恬淡,“既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那又何必故作淒清,好似見此一次便再無下回了呢?”


  “有理有理!”岱榮漸漸走近,挑起眉來,麵上似露喜色。這趙姑娘果真不同於常人,舉止脫俗,神采遺世,且身家又極其富貴,若能娶之為妻,必是自己的大幸!況且今日又是乞巧節,這般奇巧,莫不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畫扇隻是懶懶地不吭聲。方才那曲調昂揚不過是由於自己沒花上心思,於是奏得太用力了些。舊年在梨園的大戲台上,奏曲子時若是不夠用力,哪能讓節日裏吵嚷的人群都聽個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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