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五章 漢郡侯是你
鳳九霄知道劍南春酒產自綿竹。
綿竹古稱晉熙。
先是北周廢晉熙縣並入陽泉。其後大隋開皇元年再廢晉熙郡,陽泉改屬梁州,開皇十八年,改陽泉為孝水。
大隋大業二年複名綿竹縣,並徙治於劍南鎮,屬蜀郡。以後雖江山易代,縣名因之。
此酒本名綿竹大曲,隻因綿竹屬劍南道,故名“劍南燒春酒”。
後世稱“劍南春”。
據說大詩人李白年輕時曾遊曆西蜀綿竹縣,嚐了劍南燒春酒後,竟然留戀忘返,“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當真是好不快活!
結果一連痛飲數日,才發現自己的盤纏已用光了,沒奈何,隻好解下身上的貂裘質押換酒,留下了“解貂贖酒”的典故和“士解金貂,價重洛陽”的千古佳話!
鳳九霄一聞這酒香醇厚悠長,不禁讚道:“好酒!”
小軍官見白衣小公子居然懂酒頓時喜出望外,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他笑道:“看來公子也對杯中物頗有研究!”
鳳九霄笑道:“研究談不上。我有個朋友,很有錢,家裏藏酒很多,幾乎集全了天下名酒。我每次去他家,他都會讓我嚐嚐不同地方的美酒,所以我有幸對一些美酒略知一二。”
小軍官眼睛頓時一亮,“集全了天下名酒?厲害!想不到您這位朋友竟然有這種愛好!敢問公子您那朋友對我們蜀國的名酒收藏了哪些?”他這一句“我們蜀國”便可以確定他已經認出鳳九霄等人並非西蜀人士。小軍官其實一見鳳九霄等人的打扮便知道他們是中原人士。尤其兩位女子的襦裙樣式太過老舊,仍然有唐末時期的影子,因此這種襦裙必然產自中原。若是蜀中女子,自然要穿這幾年最流行的款式!不穿一件蜀錦製成的衣衫哪個婆娘好意思出門的?如今西蜀織錦業冠絕天下,眼下最流行的品種為“十樣錦”:長安竹錦、天下樂錦、雕團錦、宜男錦、寶界地錦、方勝錦、獅團錦、象眼錦、八達暈錦、鐵梗蘘荷錦。
任何一種拿到中原都是天價!《釋名》雲:“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價如金,故其製字從帛與金也。”可見蜀錦已經近乎“寸錦寸金”的地步!因為蜀錦原材料為蠶絲,異常珍貴,加上生產工藝繁瑣,生產效率低,數人數月方得一匹,自然貴得驚人!所以中原人若是穿蜀錦,必定是非富即貴!
鳳九霄見他識破大家的外人身份卻不說破,而且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依舊談笑風生,雖然自己這六人不可能對西蜀造成威脅,但嚴格來說他若問一下劉滅周還真不好回答。難道將這二十個小卒殺了滅口?那自己這幾人和土匪強盜有何分別?他看了看小軍官,見他臉型似是衡陽小時侯一個玩伴,心生親切,便笑道:“除了劍南春,自然還有瀘州老窖。瀘州老窖始於秦漢,興於唐代,在你們蜀中算是十大名酒之一,非常盛行!我說的沒錯吧?我估計今後幾十年也會興盛下去。”
小軍官一雙眼睛頓時賊亮,興趣盎然地道:“還有別的酒嗎?”
鳳九霄笑道:“當然,還有射洪春酒。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一首《登幽州台歌》堪稱千古絕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才高八鬥陳子昂!”
劉滅周突然感慨;道:“杜甫陳子昂,才名括天地!”其實這句話的原話是白居易說的。
小軍官頗為自豪的道:“大詩人杜甫也曾賦詩誇過射洪春酒:射洪春酒寒仍綠,目極傷神誰為攜!可見咱西蜀美酒真是名震天下!幾乎所有的大詩人都對蜀酒情有獨鍾!不過話說回來,您那朋友的本事還真是大啊,居然能將天下各地的美酒都收集到手,讓人佩服!”說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任何一瓶酒在當地流通都不足為奇,可是要運出這“蜀道難於上青天”的蜀中,那可就費勁了!從始發地灌裝開始,裝上車,由茶馬幫或鏢局風餐露宿、輾轉千裏曆盡千辛萬苦才送到目的地,這期間的辛酸和不易豈是一句話可概括?尤其裝酒的容器,酒壺也好,酒瓶也好,酒壇也好,多數都是由易碎的陶瓷,押運之人千裏跋涉、顛沛流離,而確保酒不失、瓶不碎,這得付出多大的心血!
小軍官感慨道:“真羨慕你那朋友,能品嚐到天下美酒。”
鳳九霄笑道:“你也有機會啊。”
小軍官苦笑道:“我們這些小卒子要想喝遍天下美酒,就算賣屋賣田也不夠喲!”
鳳九霄笑道:“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你看李白飲酒的境界多高,為了喝酒,五花馬查扔,千金裘或扔,統統可以換酒喝!”
小軍官自嘲道:“我怎麽能和李太白相比?他可是冠絕天下的大詩人!我得先有五花馬吧,得有千金裘吧,嘛得木有,換個錘子喲!”
鳳九霄見他說得風趣也不禁心情舒暢,便又問道:“你們平均多長時間一輪崗?”
小軍官皺了皺眉,琢磨了一下,“平均兩年一輪吧。”
鳳九霄看著他年紀不大,但卻頗有風霜之色,便問道:“在這裏你們怎麽克服無聊、化解孤單和寂寞?”反正閑聊,鳳九霄逮著啥、就問啥。
小軍官嘿嘿苦笑:“這裏雞不生蛋,鳥不屙屎,窮得連個幺妹兒都見不到,我們這些老漢兒隻能擺擺龍門陣,或者喝個小酒兒吹吹牛,哪有啥子辦法喲!”他說著把酒給每人斟滿,輪到常子衿和李二妮的麵前時,他特意停頓一下,看了看劉滅周,劉滅周一擺手,“這酒太烈,她倆不適合。”他這句話本是給小軍官個台階下。這兩個女人到底能不能喝酒他哪知道?要說不能倒,自然掃了小軍官的興,但要說倒,萬一兩個女子直接拒絕,說不能喝酒,自己豈不尷尬?誰知小軍官嘿嘿一笑,試探地問道:“侯爺,我這兒還有自釀的米酒,甘甜綿柔,能活血化瘀、養顏潤膚,非常適合女子品嚐,要不讓兩位神仙姐姐稍微嚐一嚐?”
劉滅周被這句話給套住了,竟然一怔,好在曾詠迅速解圍,他對小軍官笑著說道:“好哇!我家二妮自己也會釀米酒,正好嚐嚐軍爺的手藝,咱們交流一下!”
李二妮笑道:“如此甚好,那這有勞軍爺了!”
那小軍官頓時有些慌亂,連忙擺手:“神仙姐姐饒命!這軍爺兩字是要折煞我呀!小的姓周,周文,專門看守棧道的一個小卒,守著侯爺的麵,我把話講明,今天我們能與侯爺相聚實屬萬分榮幸!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們不過是最卑賤的小卒子而已,千萬別叫軍爺,實在不敢當,不敢當!”
鳳九霄嗬嗬一笑,“叫聲軍爺有何不可,不過就是一稱呼罷了,世間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周兄終究著相了!”
那小軍官周文忙抱拳向鳳九霄垂首道:“公子說得對,小人的確著相了。”不就是一句虛無的“軍爺”稱呼嗎,為何如此在意?
常子衿突然說道:“我在晉中喝過杏花村的米酒,今日有幸遇到周先生,既來之則安之,有勞周先生給怨倒一碗料酒吧!”
周文頓時一怔,迅即眉飛色舞,立刻旋風般衝進倉庫,抱出一個酒壇便跑了出來!
所有人的碗裏都盛滿了酒。鳳九霄、劉滅周、曾詠、比格沃夫的碗裏是劍南春,而常子衿和李二妮的碗裏則是米酒。
周文自己碗裏自然是劍南春!
方才他已經和弟兄們喝了數碗,其實已略有酒意,此時再喝便豪情萬丈!而其餘的蜀兵原本不願意喝酒的也都圍在外邊舉著杯子,準備找機會和侯爺“來一哈”!
天有不測風雲,忽然之間天空便陰雲四合,涼風習習,似乎即將要下雨了。
周文看了看天,並不著急,讓弟兄們把自己做的臨時竹亭搬了過來!
所謂竹亭,不過是一個巨大的折疊雨傘而已!
但雨傘夠大!
竹傘撐開,傘麵足可籠罩三丈方圓!鳳九霄等人絲毫淋不到雨水。
傘麵展開之後,上麵自然下垂數個竹竿做為支撐,將大傘固定在地麵上。
遠觀大傘如竹亭。
眾人移步竹亭內,雨勢恰好開始增大。
其餘守卒隻好回到竹樓避雨。
亭外大雨滂沱,亭內風平浪靜。
任爾風吹雨打,吾自閑庭信步。
天空烏雲越積越厚,雨勢越來越大,偶爾幾次電閃雷鳴,似乎是老天爺在彰顯著自己的威風。
劉滅周看峽穀遠處的江水,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涼風習習,常子衿和李二妮不禁有些瑟瑟發抖。鳳九霄道:“周官人可有柴火或炭火了,這風漸漸涼了。”
周文笑道:“我早有準備。”回頭高聲喊道:“小五小六,把屏風擺出來擋風,把暖爐拿出來取暖!”
頃刻之間一麵四麵折疊屏風居然擺在上風口方向,風幾乎全部全被擋住,從屏風兩側溜走了。眾人一看,心知這必又是周文等人的傑作。偏重功能實用而不大考究外形美觀!竹板、竹條編織而成的屏風,相當結實!
取來的幾個銅暖爐則精巧多了,一看便是巧手匠人製作的。常子衿和李二妮一人一個,放在身前。
風小了,人暖了,常子衿和李二妮似乎比剛才情緒晴朗多了。
周文趁機說道:“其實二位仙子不如稍微喝一點白酒,可以暖身子。”
常子衿笑道:“謝了。我丈夫說過,今生今世不允許我喝白酒,所以實在不好意思了。”她聲音輕柔,中出穀黃鶯,讓人聽了久久不能忘懷。周文此時喝了不少酒了,難免有些燥熱,一聽常子衿婉轉嬌聲,心頭一熱,險些便要脫口而出一些“花花”,幸虧看到他旁邊那一臉陰鷙的青年目光不善,總算及時懸崖勒馬,話到嘴邊改成了:“沒關係。還未請教諸位公子的大名,不知可否賜教?”
劉滅周淡淡的道:“行走江湖,相逢何必曾相識?你認識我不就行了嗎?”
周文一驚,頓時嚇也出了一身冷汗。劉滅周在西蜀江湖中位列十大高手之一,那可不是靠長相和身高或家世排出來的,那可是真刀真槍血肉搏出來的!劉滅周曾經一人一劍把樂山幫追得漫山遍野的逃跑,當時可說是天大笑話!樂山幫七百人被一人追殺,結果死傷一半!周文看著人畜無害的劉滅周,心道:江湖都說劉侯爺的武功已經到了什麽琉璃境巔峰,隻差一步便可天人合一,今天在這荒郊野外,哥幾個可不夠他一個殺的,方才自己那眼神或許讓他有些反感,自己得注意言行!帝酒是好東西,就是喝多了真特麽的害人啊。他連忙點頭同意:“就是,相逢何必曾相識。方才我周某喝酒多了些,言語上難免有些失態,還望侯爺不要怪罪。”他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心想既然事已至此,那就直來直去,敢作敢為。
劉滅周淡淡的道:“我喝多了也出醜。”一句話算是揭過了這一篇。
恰在此時棧道上傳來“空空”的聲響,想是有人在冒雨前進。
在這大雨滂沱之時,不躲在棧閣裏避雨,難免讓人感到驚奇。
眾人邊喝酒,邊注意棧道與山坳的接口處。
不大一會,出現了數十人。頭戴範陽鬥笠,身披蓑衣,人人腰懸兵刃,有劍有刀。
所有人身上竟然殺氣騰騰!
其中四個人竟然抬著一口棺材!
大雨滂沱,三十餘人冒雨前行,還抬著一口棺材,人人身上有殺氣,眾人覺得氣氛相當詭異!
這些人要想走到另一邊的棧道,必須在驛站坡下的小路通過,這樣不可避免,這些人便發現了大雨滂沱之下,依然煮酒閑聊的眾人。
你看我雨中前行奇怪,我看你雨中喝酒亦奇怪。兩幫人的目光在相距最近的時候碰在了一起。
蓑衣人的帶頭大哥見台階之上坐著七個人,一人是小軍官,其餘四男二女都氣度不凡。其中那紫衣公子隻露個背影但似曾相識,而那一頭金發、高鼻深目的西域男子最讓為顯眼,旁邊的黑衣男子一臉陰鷙之氣,必是幾人之中殺氣最重之人,那白衣少年文質彬彬,居然腰懸長刀,而且那分明是一把女人才用的狹刀,看來是個娘娘腔。兩個女子雖看不清臉麵,但身形嬌柔,想必容貌差不許多。看來是些公子哥在這體驗自然風光來了。他們見軍官已經站了起來,知道他必然要過來盤問,這早地意料之中,眾人倒也沒有什麽異常反應。
周文道:“從啥子地方過來地,這是上啥子地方去?可有通關文牒?”
為首的帶頭大哥忙抱拳道:“軍爺,我們是劍閣派的,今天將少主的屍體接回劍閣。”
周文一聽原來涉及這等江湖仇殺,原本他或許睜一眼閉一眼這放過去了,但今天背後可是劉侯爺在場,膽氣難免又壯了幾分,他說道:“你們也知道規矩,不能你們說是什麽就是什麽,我要檢查一下,以免混進奸細。”
帶頭大哥眼睛一眯,殺機一閃,他壓抑著憤怒沉聲道:“軍爺,人死為大,就不要再驚擾我家少主的在天之靈!”
周文一聽,不禁心頭火起。那帶頭人若是軟語相求,他周文說不定就會借坡下驢、順水推舟不查了。但這夥計居然咬牙切齒的和自己陰著臉說話,似乎隻要自己一碰棺材他就敢拔刀砍自己!他奶奶個錘子的,敢威脅我?周文大喝一聲:“兄弟們出來!”驛站裏的兵卒都已經披蓑衣、戴鬥笠衝了出來,人人手持長刀!
一幫人站在台階之上,一幫人站在台階之下。
兩方相互對峙!
帶頭大哥手按刀柄,他眼中殺機一閃,冷冷地道:“軍爺,你覺得就憑你們幾個能留住我們嗎?”
常子衿低聲道:“他們查人家的棺材是不是有些不妥?”
劉滅周道:“若是平時確實不妥,如今天下大亂,十國並立,嚴加排查是對的,最起碼他是盡忠職守。你不要覺得周文做得過分因為你沒有經曆過棺材裏藏一些禁品的事情!”
鳳九霄忽然輕聲道:“他們這棺材裏確實有問題,裏邊有動靜。”
劉滅周立刻閉上眼睛仔細聆聽,終於他眼睛一睜,皺眉道:“我覺得很奇怪,不知道是什麽動靜,你猜得出來嗎?”
鳳九霄道:“不像人。”
比格沃夫問道:“什麽意思?”大雨滂沱,時而電閃雷鳴,他哪聽得出棺材裏有什麽動靜,眼前這幾個人說話的聲音若是再小一點他都聽不見,所以他隻好發問。
鳳九霄道:“裏麵似乎是一個動物,呼吸聲音很特別,估計是被麻醉睡著了。”
劉滅周皺眉暗道:難道劍閣派也想搞一些神獸用來鎮派之用?不過他們若是真的搞到了靈獸,按規矩應該先進獻給魔尊!
當然,有些門派不吃這一套,他們根本不怕魔教!比如青城派和峨嵋派,兩派同氣連枝,財雄勢大,兵強馬壯,魔教亦不敢與之決一死戰!一旦撕破臉皮,就算滅了一口氣滅青城和峨嵋兩派,魔教勢必也要元氣大傷,到時候別說中原武林要借機鏟除邪惡,就連魔門四派中的其餘三派也會來落井下石!
但劍閣派畢竟是個二流幫派,怎麽也敢私自截留神獸?難道他們本身就是為了送給魔尊,隻是為了路上安全才保密?
周文亦冷笑道:“你以為你人多就能闖過去,還是仗著武功高、點子硬敢殺官軍?”
帶頭大哥瞅了瞅周文,又看了看台階上的劉滅周。他隻。覺得這裏就劉滅周的危險性最大。所以他高聲道:“我們隻是想回劍閣,又沒有謀逆,你們何必為難我們?”
周文道:“既然沒鬼,為什麽怕查?打開!”他們越不讓查周文越想查!格老子的!
劉滅周忽然說道:“你說實話,我讓你走!”
帶頭大哥突然脫口道:“漢郡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