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灰街·回憶篇（二）
對周遭世界的驚奇一下子蓋過了從身上傳來的傷痛感覺，小小的阿倫沿著這條充斥著各種色彩光芒的小路走出了一段距離之後，才猛地感覺到了從自己膝蓋上傳來的刺痛。
“嘶……”
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的同時，阿倫蹲下身來，查看起了自己的膝蓋，接著，才是發現自己的右腿膝蓋上擦破了指甲大小的一塊皮，而且還有和汙水混雜在一起的鮮血流淌在他的小腿上。
自己居然摔得這麽狠.……
“啊！”
就當阿倫正用手指輕輕地戳著自己的傷口時，他整個人卻是被什麽東西給撞了一下似的，低喊了一聲的同時，不可避免地摔倒在了地上。
阿倫慌張地抬起頭來，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剛才正好蹲在了一家店的大門口，而從店裏大步走出來的人，就這麽目不斜視地直接撞倒了他。
阿倫驚慌地抬眸看向從店裏走出來的人，整個人都像是一條受了傷的小狗似的，不知所措地蜷縮在這冰冷的地麵上。
”啊！哪個不長眼的小鬼居然敢擋我的路！”
上半身隻是套著一件深色背心的羅蘭立馬大聲叫喚了起來，儼然一副街頭孩子王的模樣。
“好好說話知道嗎？要知道你也是個小鬼哦。”
就當還是個小鬼頭的羅蘭對著瘦小的阿倫猛噴口水的時候，一名留著金得幾乎偏白色長發的女孩兒從店裏走了出來，一邊說著，一邊敲了敲羅蘭的後腦勺。
這個女孩兒不是別人，正是羅蘭的姐姐——荷莉。
教訓完弟弟之後，荷莉稍稍蹲下身，友好地看向還是縮在地上的阿倫溫柔地問道。
“你沒事吧？”
一邊關心地問著，荷莉的視線一邊掃了下阿倫的上上下下，這才發現阿倫的身上幾乎到處都是擦傷，膝蓋和小腿上還有不少鮮血。
“你怎麽受傷了？你的父母呢？你站得起來嗎？”荷莉頓時皺起了眉頭問道，一邊問著，一邊朝著阿倫伸出了自己的手。
但自始至終，阿倫隻是呆呆地抬眸看著荷莉，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也沒有吭聲。
“看來還是個啞巴呀！聽不懂人話！”
羅蘭雙手交叉在胸前，不屑地俯視著隻是張著嘴、但就是不說話的阿倫。
“羅蘭——”
“哼。”
荷莉聽到羅蘭這話，立馬回過頭去瞪了眼羅蘭，羅蘭見狀，便隻好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吱聲。
“你們站在門口做什麽呢？”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從店門口裏麵傳了出來。
阿倫抬眸看去，接著，便是看到了一名留著一頭紅色長發、身形雖然偏瘦，但卻透著一絲力量的人從店裏走了出來。
雖然對方看上去隻不過比自己年長兩三歲的模樣，但沒由來的，卻是給阿倫一種十分可靠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連自己的父親都不曾讓他產生過。
此時，還是留著一頭紅色長發的雷哈爾走到了荷莉身邊，他的個子比羅蘭和荷莉都要稍微高點。
雷哈爾低頭，和阿倫四目相對的瞬間，阿倫才發覺原來這個人的五官也十分精致，就像是個女孩子。
“有個小孩被羅蘭撞倒在了門口。”荷莉扭頭看向雷哈爾說道。
“什麽嘛，明明是他自己摔倒的，關我什麽事！”羅蘭立馬回過頭來，衝著荷莉和雷哈爾大聲喊道。
沒有理睬羅蘭的大喊大叫，雷哈爾走到阿倫跟前，視線在阿倫身上掃過一遍，緊接著，便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看看……怎麽摔得這麽嚴重？”
一邊說著，雷哈爾忍不住扭頭看向一旁的羅蘭。
畢竟，在生活在灰街的孩子們之中，羅蘭是打起架來下手最狠的那個，雷哈爾見過不少被羅蘭揍得鼻青臉腫的同齡人，甚至是比羅蘭還年長一兩歲的小孩對上羅蘭，也總是掛彩掛得比羅蘭還多。
“說了不關我的事啊！看我幹嘛！我撞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這樣了呀！”
看到雷哈爾看過來的視線中充滿了懷疑，羅蘭自然是不服氣地喊了起來。
“所以說果然是你撞到他的咯？”雷哈爾輕輕挑了挑眉說道。
“我、我特麽！”
聽到雷哈爾這話，羅蘭氣得整張小臉都給漲紅了。
“羅蘭，文明用語！咳咳——”
不過羅蘭這才罵出一聲，荷莉就一拳狠狠打在了羅蘭腦袋上，一邊訓斥道，但似乎是用力過猛，導致荷莉自己反而咳嗽了起來。
“.……”
羅蘭見狀，立馬閉嘴了，看著荷莉的眼中滿是擔憂。
雷哈爾連忙輕輕拍了拍荷莉的後背，直到荷莉表示自己沒事之後，雷哈爾這才看向阿倫，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我家就在前麵，正好家裏也還有點酒精紗布，你這傷口要是放著不管，感染了可就不好了。”雷哈爾看著阿倫說道。
“.……”
對上雷哈爾那雙清澈的眸子時，阿倫微微怔了怔，過了三、四秒之後，他這才像是回過神來似的，伸手輕輕握住了雷哈爾伸過來的右手。
“那他就交給你啦，我和羅蘭走這邊了。你可要好好把他送回家哦。”荷莉看向雷哈爾，用著如同姐姐般的口吻囑咐道。
“知道了。”雷哈爾點點頭。
荷莉見狀，這才笑了笑，朝著另一個方向上走去，而跟在荷莉身後的羅蘭卻是在走之前，又莫名其妙地對著躲在雷哈爾身後的阿倫一聲冷哼，接著才大步離去。
雷哈爾有些好笑似的搖了搖頭，接著，他微笑著拉著阿倫的手，朝著他家的方向走去。
雷哈爾和阿倫並排走在這五彩繽紛的灰街之上，兩人尚且幼小的身影幾乎都快要被這周圍的光芒給淹沒。
“你一個人來的灰街嗎？”
一邊走著，雷哈爾一邊側過頭，打量著明明穿著很好的衣服，卻是一副破破爛爛模樣的阿倫問道。
“.……灰街？”
阿倫愣了下，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名。
“你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看到阿倫露出這幅神情，雷哈爾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阿倫搖頭道，“我是一不小心摔下來的。”
“啊？”
聽到阿倫這回答，雷哈爾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同情還是該笑，“啊”了半晌，隻好扯了扯嘴角說道。
“那你還真是……該說你是運氣差還是好啊.……”
說著話的同時，雷哈爾也帶著阿倫走到了一間二層樓房門前，雷哈爾拉開沒有上鎖的房門，徑直朝著一樓的房間裏走了進去。
阿倫猶豫了一下之後，弱弱地說了一句“打擾了”之後，才縮頭縮腳地跟在雷哈爾身後走進了屋內。
屋內的環境比阿倫想象中要幹淨整潔不少，畢竟灰街的外頭是那副光景，還以為房子裏也都會是些花裏胡哨的樣子，但阿倫看了一圈之後，意外的，還挺普通。
“我給你處理完傷口，就送你回上層區去。”雷哈爾一邊背對著阿倫打開房間角落裏的矮櫃抽屜，一邊說道。
“這裏不是上層區嗎？”阿倫眨了眨眼，看向雷哈爾的背影問道。
“恩……可以算、也可以不算。”
雷哈爾說著，又合上了抽屜，轉過身走到阿倫跟前，示意阿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去，此時他的手上已經多了些急救藥品。
阿倫雖然十分聽話地輕輕坐到了椅子上，但他的臉色卻並不怎麽好。
察覺到了阿倫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陰沉，雷哈爾還以為是他身上又哪裏疼了，便開口問道。
“怎麽了？”
“.……我不想回去。”
半晌，阿倫才從自己的口中擠出了這麽一句微弱的話語。
“恩？”雷哈爾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你不回去的話，你父母會著急的吧？”
一邊說著，雷哈爾一邊打量了一下阿倫身上的穿著，看衣服，阿倫顯然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不會的，他恨不得我從來沒有出生過。”但阿倫隻是搖了搖頭，低低地說道。
“怎麽會呢？或許他們隻是對你比較嚴厲吧。”
雷哈爾淡淡地笑了笑，一邊幫阿倫包紮著，手上的動作十分熟練。
聽到雷哈爾這話，阿倫的頭卻是低得更往下了。
“不是的，我聽得到他們在想些什麽.……”
當阿倫這微弱的話語傳進雷哈爾耳中時，雷哈爾不禁愣了愣，緊接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猛地抬頭看向垂著眼眸的阿倫。
“你是異常者？”
雷哈爾看向阿倫脫口而出。
聽到雷哈爾這話，阿倫的身體猛地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或許不該把這件事情說出口。
異常者——這個詞匯阿倫並不是沒有聽說過，但他從未將這個名詞往自己身上套過，因為他所受到的教育，都是在告訴著他，“異常者”是一個充滿了野蠻、血腥、暴力又怪誕的詞匯，原本在學校裏就受盡了排擠的阿倫，如果再被人爆出是異常者的話，阿倫不敢想象自己今後會過上怎樣的生活。
但看到阿倫露出一臉“完蛋、說漏嘴”了的神情，雷哈爾卻是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阿倫的肩膀欣喜地說道。
“哎？！那好巧啊，我也是！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除了我以外的異常者呢！”
“.……哎？”
聽到雷哈爾這話，阿倫頓時一愣，他懵懵地抬起頭來，看向近在咫尺的雷哈爾的那張笑臉。
“你、你也會一些特別的東西嗎？”
或許是第一次有人這麽熱情地對自己說話，阿倫不由得有些磕磕絆絆地問道。
“當然！”雷哈爾點點頭，一邊好奇地看向阿倫，“這麽說來，你的技能是可以聽到別人的心聲咯？”
“.……恩。”
“好厲害！那你說說看，我現在心裏是在想哪個數字？”
雷哈爾說完，便在自己的心裏瘋狂默念一連串的“6”。
“6……”阿倫弱弱地回答道。
“哇！你這簡直跟魔術師一樣神奇呢！比我的技能好玩多了！”
看到雷哈爾的表情，阿倫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符合他現在這個年紀的男孩兒的笑容。
“那，你、你的是什麽呀？”
阿倫忍不住看向雷哈爾問道，但聽到阿倫這問題的瞬間，雷哈爾臉上的笑容卻是微微一滯。
阿倫見狀，連忙手忙腳亂地說道，“如、如果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
“啊沒事，我隻是擔心會嚇到你……”雷哈爾衝著阿倫笑了笑，道，“那你做好心理準備啊。”
當雷哈爾話音落下後的下一秒，阿倫卻是發現，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了。
“我？我怎麽了？你、你在哪兒？怎麽忽然這麽黑？”
“哈哈。”
看著眼前手舞足蹈的阿倫，雷哈爾忍不住輕輕笑了兩聲，而眼下的阿倫還以為是周圍的環境忽然變黑了，而不是自己的視覺被雷哈爾給剝奪了。
吱——
不過緊接著，當一陣開門聲響起時，阿倫的視線瞬間恢複正常，他眨了眨眼，怔怔地看著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雷哈爾，又扭頭，看向從門口走進來的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
這時候，阿倫才意識到，剛才出問題的其實是自己的眼睛，更準確地說，是自己的視覺。
“老爸，你回來啦。”雷哈爾站起來看向從門口走進來的男人說道。
“恩。”
雷哈爾的父親開口應道，接著，他的視線便是落在了雷哈爾身邊，那個陌生又有些狼狽的孩子身上。
“.……你朋友？”
“恩，我朋友，剛認識的。”雷哈爾點點頭。
“.……別玩太過啊，早點送人家回去。”
說完，雷哈爾的父親便抬腳往二樓走去。
“知道啦。”
雷哈爾對著上樓的父親的背影大聲應道，說完，便是回過頭對著還有些發愣的阿倫眨了眨右眼，隨即，便是拉著阿倫跑了出去。
兩人在灰街上晃悠了一會兒之後，雷哈爾便是跟著阿倫記憶裏的路線，找到了那條隱藏在一家店鋪背麵的狹窄入口。
“嗚哇，沒有想到這裏都能有個入口.……”雷哈爾雙手叉著腰說道，“不過走這裏可沒法回到上麵，我帶你換條路走，保證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雷哈爾說著，一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嗯，謝謝.……”
阿倫低眉順眼地應道，雖然他不想回那個家，但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裏，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那麽現在，麻煩你閉上眼睛了。”
當雷哈爾淡淡地說完這話，阿倫的視線便是又一次陷入了一片黑暗，唯一能夠感受到的，隻有從掌心處傳來的溫度。
「天黑請閉眼（CloseYourEyes）」。
……
回到上層區地表之上之後，阿倫並不是沒有尋找過再一次去到灰街的入口，但因為視覺被雷哈爾剝奪，所以當阿倫再睜眼時，他就已經回到了自己家裏，找到雷哈爾帶他離開灰街的入口便顯得不可能了。
而那個位於舊花園的井蓋之下，不知為何，打開之後出現的，卻是冰冷又堅實的地麵，仿佛這井蓋隻是一個裝飾品罷了。
“忘了問他名字啊……”
從那之後，阿倫再也沒有找到過這條傳說中的“灰街”，也沒有再見過那名有著一頭紅色長發的異常者，仿佛這一切，隻是他做過的一個有些怪誕但又美好的夢。
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