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思念是一種病
苦幹了幾天後，我漸漸熟練起來，也能像那三個工人那樣推著滿車的砂漿小跑了。我把小推車推到攪拌機出料口，叫道：師傅，放。那個師傅說聲好咧，就把砂漿從出料口嘩嘩地放下來。車一裝滿，我說聲走了，就推著滿滿一車砂漿朝升降機小跑開去。六七分鍾後，我把小推車穩穩地停在升降機平台上了。
我進步這麽快，那三個工人驚歎不已。他們對我說：他們當時一個多月才把車推穩當，如今我才來了五六天，就和他們不相上下了。
我笑著對他們說：“要是沒有你們幫忙指教，再過兩三個月，我也推不順當。”
我對工友們熱情，他們也和我有說有笑起來。
吃過晚飯，工友們約我出去玩。我不想去，我怕出去要亂花錢，我現在可是身無分文。
工友們起哄說：“你莫不是個大閨女，天天縮在宿舍裏不出門。”
“一起出去轉轉嘛，你來了這幾天，也沒見你出去逛過，這樣會憋出病來的。”開攪拌機的師傅也對我說。他姓方，來自廣西，大家都叫他方師。
天天悶在宿舍裏也不是個辦法，我就對他們說：“好吧，今晚跟你們出去轉一圈。”
那三個推砂漿的工友，一個來自貴州，一個來自四川，另一個來自湖南。大家也不叫彼此的名字，都直呼小貴州，小四川，小湖南，既親切又朗朗上口。得知我來自雲南後，他們就叫我小雲南。沒想到我還會有這麽一個名字。
大街上燈火輝煌，車來車往，動感的音樂從街邊的店裏響亮地傳出來，穿著時尚的人群忙著出入各種高檔場所。來了這麽幾天，我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深圳的繁華。
工友們在人群中魚似的穿梭，他們衣著寒磣舉止土氣，簡直與這個繁華的世界格格不入。雖然這座漂亮的城市是他們用雙手建造起來的，但變漂亮的城市卻把他們遠遠地拋掉了。麵對這種巨大的反差，我無言以對。
我跟著他們穿過熱鬧的大街，來到一個寬闊的廣場。廣場上早聚滿了人，有的跳健身操，有的跳現代舞，他們用動感的舞姿把身上多餘的脂肪消耗掉。
走著走著，小湖南卻不見了。我趕緊回頭去找，隻見小湖南正和一個打扮妖豔的女人交談著什麽。小湖南和那個女人聊了一會兒後，就摟著那個女人消失在人群中了。
那個女人濃妝豔抹的，也不像個本份人，我想小湖南肯定是找了個小姐。我很納悶，小湖南獨自一人溜掉了，他們幾個卻無動於衷。我忍不住對他們說：“小湖南不見了。”
他們對我笑笑說：“你別管他，他幹好事去了。”
方師領著我們去看一群女人跳廣場舞。那是一些中老年婦女，她們衣著光鮮打扮入時，蛇似的扭動著誘人的身姿。方師他們蹲在一旁看她們跳。那些女人一會兒背著他們跳，一會兒又轉過身來對著他們扭，他們就這麽呆呆地盯著她們看。她們跳得可歡快了，她們把他們當作忠實觀眾了。
看了一會兒後，小貴州和小四川就呆不住了。他們說這不過癮，他們要去看電影。他們約我一起去。我想這麽晚去看電影，也不會是什麽正經片子，就沒去。
看這些婦女跳舞也沒什麽意思，我叫方師到別的地方去轉轉。方師正呆呆地望著那些女人，他頭也不回地對我說：“你去轉吧，我再看一會兒。”
我一個人朝僻靜處走去。我摸到廣場邊的小樹林裏。在寂靜的小樹林裏，我抬頭仰望滿天的繁星。我和劉雅芝曾經說過，我們要做天上的星星，相互照應。可是天上的星星相距那麽遠，根本沒有相依相偎的機會……
一想起劉雅芝，我的心就疼得厲害。我沒有勇氣陪伴在她身邊，沒有能力為她撐起一片天空，我實在對不起她。
正當我想得肝腸寸斷的時候，旁邊的樹叢中卻傳來陣陣響動聲。我仔細一聽，原來是一對男女在偷情。我驚心地想：他們的膽子太大了，竟敢在這裏幹壞事。
我不得不起身走人。我心情憂鬱地摸回廣場。廣場上的人群陸續散掉了。那些跳舞的女人也散場了，她們正忙著收拾東西走人。我走過去找方師，卻看見他正幫一個瘦女人收拾東西。東西收好後，那個瘦女人默不作聲地走了，方師卻呆望著她遠去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我問方師：“你認識那個女人。”
方師冷冷地說：“認識。”
我想再問問他怎麽會認識那個女人，卻見他陰沉著臉低下了頭。我忍不住想：方師和那個女人之間一定有些事。
幹到月底，終於掙到了九百塊錢。我高興極了，總算可以給妹妹寄錢了，再不寄錢給她，她怕連飯都吃不上了。我懷惴著那疊用汗水換來的錢跑到郵局，寄了六百塊給妹妹，寄了二百塊給媽。本來我想把錢全部寄給她們的，但想了想後，還是留下了一百塊。身上不帶點錢，萬一生個病什麽的就難辦了。
身上有了錢，吃晚飯的時候，我就買了份炒肉，我要好好地犒勞一下自己。苦幹了一個月，還是第一次買肉吃，平時都是買個洋芋片白菜湯的糊亂打發。工地上的活計重，長期這樣下去，再好的身體也要拖垮掉。
看到我買肉吃，打菜的趙紅萍驚訝不已。她叫道：“李師，今晚怎麽吃上肉了。”
我尷尬地笑笑說：“今天不是發工資了嗎。”
好久沒吃肉了，誘人的肉香早已跑到我的肚子裏去了。我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不一會兒，就把滿滿一大碗飯菜嚼了個精光。旁邊的工友萬分驚奇地盯著我看。我不好意思了，趕緊跑去洗碗。
走到洗碗台的時候，打菜的趙紅萍正蹲在洗碗台邊嘔吐。隻見她萬分痛苦地幹嘔著，卻什麽也沒吐出來。我問她：“你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
趙紅萍臉色蒼白，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來。她緩緩地說：“我沒事，可能是剛才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我疑惑地說：“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用，不用。”趙紅萍慌忙說。她說著就去洗堆在洗碗台上的碗筷。她的樣子十分虛弱，洗一會兒歇一會兒的。
發了工錢，小湖南呆不住了，他約著工友去外麵逛。小貴州和小四川早迫不及待了，他們嘻笑著說：“今晚一定好好地玩玩。”
他們問我去不去。我不敢跟他們去，他們是去找小姐。談不起女朋友，他們就找廉價的小姐。我痛心地想：他們把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全扔到小姐身上去了，他們完全就是為小姐苦呀。
方師從來不跟他們去那些地方鬼混，他每天晚上都要去廣場看那個瘦女人跳舞。方師對我說：“一起去轉轉吧。”
我不想去打擾方師，就對他說：“不去了，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方師走了，宿舍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躺在地鋪上休息了一會兒。這段時間，工地上的活計幹熟練了，雖然一天從早幹到晚也很苦也很累，但遠沒有剛來那幾天難熬了。剛來那段時間，一躺到地鋪上就不能動蕩，渾身疼得像有塊大石頭壓著，手和腳更是疼得要命，像被烈火烤著似的疼，常常睡夢中都會疼醒。
宿舍裏安靜極了，我禁不住又想起了劉雅芝。一想起劉雅芝，我的心思就徹底亂掉了。
多好的一個女孩子，對我如此的好，我卻沒有能力陪在她的身邊。我沒有勇氣去學校找她，沒有給她帶去一丁點兒的驚喜，我是不是太絕情了。一個多月沒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她旁邊的課桌還一直空著嗎？她會不會去那片樹林尋找我往日的身影？
我忍不住從懷中掏出了劉雅芝的照片。她依然那麽甜甜地笑著，她笑得如此燦爛，讓我難於忘懷，我的眼淚無助地流了下來。我太痛苦了，我那顆火熱的心，正被一條看不見的蠶一點點地吞食。
雅芝，忘了我吧……這一生，我也許再也回不到你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