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流年非瑾色3
聽到這個消息,我整個人都蒙了。
昨天下午放學後,我們三個分明還有打有鬧的去遊戲廳玩了兩個小時,後來還去路邊攤吃了燒烤,一邊說著粗話,一邊談論著人生夢想。
二禿說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在城郊買套房子,等成年後娶個不用太漂亮,但是會對他很好的媳婦兒。
他的人生還沒開始,怎麽可以久這麽結束了。
顧不得老師還在上麵講課,我丟了課本跟著大哥跑了出去。
我們都沒有帶傘,一股腦往二禿所在的工地跑,細密的雨水參雜著汗,讓渾身濕了個透。
等我們趕到工地,出事的地方已經被裏裏外外的圍了個嚴嚴實實。
警方過來封場,醫生護士將人放到擔架上,地上還有一灘鮮血。
我和大哥不顧阻攔跑了進去,趴在擔架上看著奄奄一息的二禿。
他連最後一口氣都沒有了,我們也沒有了和他說最後一句話,見最後一麵的機會。
那一年,二禿才十四歲。
後來大哥瘋了似的四處去查二禿墜樓的原因,但現實很殘酷,這個樓盤的開發商,是六叔。而二禿墜樓的原因,是因為被無故克扣了工錢,和前來巡查進度的六叔理論時,自己不小心摔了下去。
八層樓,腦袋朝下,無力回天。
得知真相那晚,大哥發了瘋一般衝去廚房裏拿了刀就想跑出去,老爺子讓人攔住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老爺子對大哥發這麽大的火。
老爺子的拐杖重重的落在大哥的背上,打得大哥整個人撲倒在地。
偌大的屋子裏,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不敢出聲。
唯一敢出聲的那個人,是我的奶奶。
奶奶或許是怕我會過去幫忙,連忙衝我招手,“阿瑾,到奶奶身邊來。”
可是我不能過去,我怕老爺子生氣起來,會將大哥打死。
奶奶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毫不避諱的說,“你大哥不用你幫,你爺爺舍不得打死他,但你過去,你爺爺一定會趁機打死你。”
老爺子被奶奶如此直白的話說得一臉尷尬。
最後老爺子還是沒有再打大哥,隻是將他帶進了書房。
我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門沒鎖,還留著一條縫隙。
大哥跪在地上,老爺子站在大哥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大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成什麽鬼樣子了,不過一個窮小子,值得你為了他去找你六叔拚命嗎。”
大哥倔強的仰著頭,“他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
老爺子似乎被氣得不輕,“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人的命也分貴賤,你現在最需要做的,是好好學習,將來能有大出息,接手我們言家,而不是為了一條不值錢的賤命和自家人鬧翻!”
“爺爺,您是老將軍,您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你也要知道,我首先是言家的家主!”
有老爺子在上頭壓著,警方那邊不敢深查,隻是意思意思的罰了款,言家還給二禿的父親賠了一大筆錢,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一條人命,就這麽不了了之。
第二天,我和大哥一起逃了學,往醫院的方向跑。
二禿的屍體暫時還停放在醫院的太平間,今天醫院的人會將屍體送去殯儀館。
二禿的父親拿了賠款就不見蹤跡了,我和大哥湊了錢,請了個入殮師給二禿化了個妝,又給他換了套得體的西裝,讓他體體麵麵的去那邊的世界。
我和大哥不能給他報仇,這是我們唯一能為他做的了。
從殯儀館出來,大哥捧著骨灰邊哭著邊對我說,“阿瑾,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我靜靜的聽著,沒有說話。
其實,並不是我們無能,要怪隻能怪我們都還太小。
如果再給我們十年,誰又能說,二禿的事情我們還是無法給他討回公道呢。
A市的墓地貴的離譜,光憑我和大哥手裏的那點兒錢,連墓地的一個角落都買不了。
大哥不敢再為二禿的失去去找爺爺,最後我隻得去求助奶奶。
奶奶二話不說久把錢給我了,這是我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拿著這麽大的一筆錢。
她說,“阿瑾,今天奶奶將這筆錢給了你,你有想過,你這個朋友,值得這一筆錢嗎?”
我幾乎想也不用想就堅定的回答:“奶奶,他值得的。”
二禿是這些年來,除了大哥之外,唯一一個陪在我身邊的朋友,為什麽不值得。
對我來說,這份相守相伴的情誼,再多的錢,都是值得的。
奶奶會心一笑,“你覺得值得,那就好。”
為二禿安好了墓地,我和大哥在墓地前點了香,放了兩束菊花,還有雞肉酒水。
我蹲在墓地麵前往鐵捅裏丟值錢進去燒,隻盼這些錢最後能到二禿手上,讓他在地下不用再過得這麽苦。
大哥將酒水灑在地上,鄭重而堅定的說:“蘇一北,你等著,我遲早會替你報仇,替你討回公道的。”
噢對,二禿的真名,叫蘇一北。
二禿這個外號,是大哥給他起的,原因是他看起來又二又禿。
看著墳墓上那張照片了,二禿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我暗暗的說:二禿,你到了那邊一定要好好的。
從墓地離開後,我和大哥心照不宣的,再也沒有提起過二禿。
這一年,我十三,正是周邊多事的一年。
下半年我升初三,這是改變往後人生的第一個步。
就像別人說的,一個孩子的一生,吃粥吃飯看中考,吃素吃葷看高考。
我戰戰兢兢,認認真真的,拚盡全力的學習,想要在來年中考的時候考出個好成績,對得起死去的二禿,對得起對我滿懷希望的奶奶。
但人生處處有是驚喜,沒有喜,也會有驚。
疼了我十三年的祖母,在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中,悄無聲息的去世了。
我並不意外,這些年來隨著我年紀的增長,奶奶的身體越來越不好,而且醫生也說,奶奶她多年來鬱結在心,這也是身子越來越弱的根源。
她會離開我,是遲早的事情,隻是我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麽的快。
快得,讓我措手不及。
在奶奶的葬禮上,言家所有人都穿著黑衣服靜站在靈堂兩邊,除了父親默不作聲的流著眼淚外,其他人臉上分明沒什麽眼淚卻放聲大嚎起來。
我冷漠的看著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手捧著花圈從門口進來,對著靈牌的方向鞠躬,上香,然後出去。由始至終,他們臉上都沒什麽表情,一絲悲痛都沒有。
晚上,所有前來吊唁的人都離開,大哥也上洗手間的空檔,老爺子拿著拐杖走到我麵前,用拐杖指著我,“你為什麽不哭,你奶奶對你這麽好,你為什麽不哭。”
對啊,我為什麽不哭。
悲從心起,誰又能知道,我的心沒有在哭泣,沒有在滴血。
看下午那些哭嚎得像死的是自己親爹娘的人,又有哪個是真正難過的。
甚至,曾被奶奶訓過的二叔,在離開的時候,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果然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野種就是野種……”老爺子用著世界上最肮髒的話來罵我,仿佛要將這些年在奶奶那裏受的委屈悉數從我身上討回來。
多年未曾聽到的“野種”兩個字,再次聲聲的傳入我的耳中,一下以下的撞擊著我的心。
那個時候,我已經懂得了“野種”是什麽意思。
也常常在深思,母親不疼父親不愛,我究竟是誰的孩子。
我究竟,是怎麽來到言家的。
空蕩蕩的屋子裏,不斷的回響著老爺子粗俗的罵聲,那一刻,他仿佛不是一個軍官,而是一個街頭的地痞子。我靜靜的聽著,仍舊沒有哭,沒有反駁,也不出聲。
我的母親,她就站在一旁,冷眼的看著我,沒有絲毫護著我的意思。
我想,奶奶走了,從此以後,我就真的是一個惹人生厭,徹底沒人疼沒人愛的野種了。
父親從屋外走進來,聽到老爺子的罵聲時,愣了一愣,隨後目光沉沉的,一言不發的看著我。
他似乎想從我的臉上看出什麽,但此時此刻,我已經沒有任何表情可表露了。
有傭人跑過來,說大哥出來了,老爺子才閉了嘴,消停了下來。
沒有了奶奶的庇護,隻單憑大哥,往後我在言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這一年,我和大哥都過得十分的辛苦。
並非是身體上的辛苦,而是心髒被不斷折磨著,卻要硬撐著讓自己看起來沒事的那種辛苦。
身邊兩個重要的人的離世,那種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痛苦幾乎將我壓垮。
奶奶入葬後的半個月,我又開始逃課,沒有喊上大哥,一個人翻牆出學校。
那些日子,我學會了抽煙,學會了喝酒。
也學會了自我放逐。
有錢的時候,埋頭在遊戲廳裏,假裝著二禿還在。
沒錢的時候,獨自走在街頭上,任憑天黑夜深,妄想著奶奶在家裏找不到我,會親自出來尋我。
就像很多年前,我和大哥還有二禿在遊戲廳裏流連忘返,玩得錯過了回家吃飯的時間,家裏人急得紛紛出來找人。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可我知道,他們全都是出來找大哥的。
唯有奶奶,她是出來找我的。
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們在遊戲廳裏找到我和大哥,蜂擁而上圍住大哥虛寒為暖時,奶奶哭著跑過來抱著我,渾身都在發抖,“阿瑾,你嚇死奶奶了,以後不可以這樣了知道嗎。”
我會抱著奶奶,哭著說:“對不起奶奶,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
臨近中考,我依然我行我素。
後來,班主任實在看不下去,終於給我家裏打了電話。
父親在遊戲廳裏找到我,他沒有罵我,沒有打我,甚至沒有給我臉色看。
一言不發的將我放在手邊的啤酒瓶掃在地上,奪走我手裏正燃著的煙,縱目睽睽之下把我拉出了遊戲廳。
我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直接將我帶回家就算了。
可我沒想到,父親他將我拎到了奶奶的墓地前。
父親朝著奶奶的墓地拜了拜,而後站了起來,厲聲喝道:“你給我跪下!”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父親,頓時嚇了一大跳,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父親手指顫抖的指著墳墓上的照片問我:“看著你奶奶,好好想一想,想一想在你奶奶生前,你答應過她什麽。”
奶奶生前啊。
我揉了揉被酒精弄得有些發疼的腦袋。
好一會兒,我終於想了起來。
奶奶生前,讓我答應過她老人家,以後一定要當個出息的男人,就算不靠言家,也可以活得有姿有色。
我哭了,隨後又哭著笑了,“可是爸爸,奶奶說過她會一輩子陪著我的,她食言了……你一點兒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我不是你們的孩子,現在連奶奶也不在了,我又變回野種了……”
“阿瑾!”父親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我後麵的話,在我身側跪了下來,那張不知道什麽時候沾染了歲月痕跡的臉上,此刻竟然布滿了淚痕。
他那雙我小的時候做夢都想牽一牽的大手,就像當年奶奶在小房間裏替我上藥的時候那樣,緊緊的握住了我的肩膀。
我淚眼朦朧的看著父親的臉,聽到他說:“阿瑾,你不是野種,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