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前塵落 蘇綠清弦語相和(1)蘇競珩
我倒是沒有想到柳菀蓁此次行動卻是如此不利落了,相和素來脾氣著急,同這襄王對峙,一言不合便會做出些出格的事情。
我靜靜凝著一身紅裝的相和,著實美得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相和曾同我說過,就算丟了江山,也望著同柳菀蓁在一起,如若此時此地著實成就不了我遲家一代忠良之名,那便讓我給遲家抹上一道從一而終的罵名吧。
我垂了垂眼眸,手中的瓷瓶已然握緊。
“寡人從未覺得這江山有何珍惜,不過先祖將其交與寡人,寡人自得好生打理,沒有拱手讓人之理,為今這般,寡人隻得以死謝罪,以告先祖!”
相和一語將我從沉思中喚醒,我下意識瞥了眼門外,還是不見柳菀蓁動靜。
“陛下既然執迷於此,微臣鬥膽,送陛下一程!”我無視了襄王緊盯的目光,一個大踏步向前將袖中的東西遞到相和眼前。
她將凝著東西的視線緩緩移到我的臉上,隨即莞爾一笑,已是滿眼的釋然。
我的心緊跟著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接了瓶子,同我訴了歉意――我怎會不知,她對遲家舊事的在意程度並不輸於我毫分,可是事到如今,我也終於體會到了我父親的感受:唯心者,不可逆也。
相和扯了扯嘴角,利落吞了瓶中的藥丸。
柳菀蓁衝進了大殿,柳菀蓁拿穩了局麵,柳菀蓁控製了襄王,柳菀蓁抱走了相和……
可是,這麽久了,相和怎會仍舊沒有一絲脈搏?
―不要―
我忽然驚醒,摸著自己一身的冷汗,才知道自己又做了那個夢――一場我永遠都不想再回味的舊夢。
一晃四年,我承認,我的心裏始終放不下相和。
縱然結局如她所願,傾盡天下,隨了他,可是他畢竟是前皇族柳氏後裔,他就真的甘心情願為她也放棄了這個江山?
這些我都無從判斷,因為自打柳菀蓁攻入皇城帶走相和之後,我們之間便斷了來往,縱是我調動了曦月樓勢力,卻仍未查出關於相和一星半點的消息。
雖然江湖上一夜成名的巨賈雲幀引起了我的注意,但奈何此人從不拋頭露麵,別說家室,就連關於這個人的信息,我都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我苦笑著搖頭,起身下床斟了杯茶水,門外便響起敲門的聲音。
“進!”我端坐桌前,揚聲一呼便放了門外的人進來。
“主子!”來人禮了一禮,抬眼望了我一眼,繼續道,“此次商會,雲幀告病並未前來參加此次會議……”
“如此重大的會議都沒有參加?行了,我知道了……”我擺了擺手將人遣走,心裏則覺著同我想要是答案又近了一步。
當然,我是守諾之人,縱是曾經對相和百般關注,我既已答應允她自由,便不會再出現攪亂她的生活――然而柳菀蓁,於公於私我都不望著他有半分動作,為今我隻望著他全心全意做好一件事情,那便是,好好愛護相和。
“可是睡不安寧?”
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不用聽也知道,此刻不請自來的必然是汀蘭。
我兀自斟了杯茶水,繼續垂眸,又理了理思路。
其實原本我要將曦月樓交由蘇氏兩姐妹打理已成定局,於是借著柳菀蓁去西北的這趟行程考驗了一下二人的手段――若論能力,兩姐妹皆為女中豪傑,均在伯仲之間;可是要論氣度,雲兒著實要比汀蘭從容許多,運籌帷幄千裏外,不動聲色地便拿了汀蘭的所有功勳,縱然手中人手處於明顯的劣勢,但雲兒還是以四兩撥了千斤,贏了這場比試,所以我沒有理由不讓她掌權曦月樓。
“你在盤算什麽?”汀蘭輕佻的語氣已然近了眼前,她信手理了衣擺在我身側坐了下來。
“喝茶。”我兀自給汀蘭斟了茶水遞她,並不打算先開口說話。
“其實,曦月樓是父輩留於我們的產業,我想我們是有權利共同擁有的!”
汀蘭素來心直口快,她接了茶水仰頭一飲,一幹二淨。
“我想你大約認識錯了雲兒……還有我……”汀蘭將前半句說得底氣十足,卻在提到她自己的時候虛了語調。
“哦?”我抬眼望她,已然不待有從前的任何感情。
“恩……”汀蘭點點頭,頓了頓,繼續道,“雲兒其實並不渴望權力,她想要的不過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在醫館輔助爺爺,救死扶傷……”
其實雲兒此心並不難猜,隻是這出身使然,我們並沒有太多權力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那你呢?”我打斷了汀蘭關於雲兒的滔滔不絕,繃著神色問她。
“其實我也一樣……”汀蘭不自覺遞用手攪著衣襟――許是因為緊張,許是因為糾結,“我當時參與曦月樓的權力之爭,其一不過是望著讓你能看見我的努力,其二嘛……”
“恩?”我抬眼凝上汀蘭,卻逼得她轉了視線。
“其二是我並不望著我和雲兒任何一人因為權力之爭而互相仇恨、廝殺,而且我從未想過,曦月樓要脫離你的管製交由我們姐妹接手……”汀蘭輕歎一聲轉臉對上我的視線,同時淺笑著遞來一封書信,“這是我們姐妹二人辭樓主位的信函,希望你能理解我們……”
我著實被汀蘭這一舉動震驚了一下,我從未想過素來強勢的汀蘭竟然不想要得到樓主之位。
“其實……”汀蘭欲言又止,望我一眼又匆忙轉了視線,“你大概會覺得很驚訝吧?”
汀蘭莞爾一笑,輕呼一口氣,似已釋然了什麽。
“自小到大,我什麽都要同你爭講,同你比較,其實並非……並非在意這樓主之位……”汀蘭神色黯了黯音調隨之也降了下去。
“我明白……”我終是等不了她的後話打斷了她,喉結艱澀地滑了滑,我衝她笑了笑,“可是我不能接受……”
“我知道。”
我的一句對不起還沒說出口就被汀蘭突如其來的知道斷得粉碎。
“你之於她,如同我之於你,無關乎權勢、環境抑或其他,隻是單純的……”汀蘭抬眼凝緊我的視線,微笑著吐出兩字,“愛慕!”
我有些羞愧地垂了眼眸,自歎弗如眼前這小女子的大徹大悟。
“那這封信便暫由我代管吧,如若某日你們二人想通了此事,若要後悔也是來得及的!”我小心翼翼地將書信收起,對裏麵的內容已然沒了半分好奇。
“那……汀蘭便告辭了!”汀蘭起身一禮轉身往外去了兩步,終又回過身子。
“其實……女皇現在過得很好!”
我一個激靈,不由自主地起了身子:“你們查到了她的下落?”
“不難猜想你已經懷疑到了巨賈雲幀的身份,卻苦於無法核實心中想法……”汀蘭稍稍一頓將節奏把握地恰到好處,“我們也是在之前追蹤柳菀蓁時候發現他化名雲幀在做生意,隻是當時他藏得太深,任誰都不敢想象他的生意已然做到了如今地步――當然,我猜想他此般張揚不無道理,至少先女皇在他身邊,想要保護好她,富可敵國不失為一種好手段。”
“你們可是探查到了柳菀蓁的下落?”
“巨賈雲幀可是富裕得很,天下八方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沒有他的別院的,而這家子人卻也習慣這種浪跡生涯,不聲不響地便舉家搬遷神出鬼沒的,實在不好調查,不過近日聽聞女皇似乎有些孕相,如若信息可靠,恐是不能大範圍走動了――上次他們見她似乎就在這江南地區,想必近期內不會遠離這個範圍,需要我們幫忙去查嗎?”
“不用!”我抬手止了汀蘭的提議,“她過得好便好,我也不想打擾她的生活……”
“那我明白了!”汀蘭抱拳一禮,轉身便不見了蹤影。
我緩身坐了,心中的沉重卻不減分毫――我想起了陸伯的書信――汀蘭將它給柳菀蓁看完便交給了我。
當年的父親同如今的我一般對女皇愛得深沉,也正因如此,他才義無反顧地紮進火堆,臥底襄王派別,最終繳清了叛黨餘孽。然而,那時的先帝因著愧疚襄王遲遲不肯主動動手,當務之急父親帥兵攻入先帝包圍,與叛軍玉石俱焚。
我也是在書信裏得知先帝無心誅殺遲氏一族,奈何父親倔強,對自己所做非要一肩承擔,先帝隻好偷偷會見了曦月樓代樓主並讓他將我偷運出來。父親怕我報仇也安排了陸伯逃出生天,奈何襄王做梗,陸伯同我南轅北轍,這一散就是十幾年。
父親托陸伯告訴我,他對先帝的愛慕,同時也同我坦白不曾辜負母親分毫――我怎會不知呢?
父親說,如若我不幸地重蹈覆轍,而她也像先帝一樣幸運地為兩人所愛,而她選擇了他,父親也望著我能成全於她;如若我也同父親一般幸運地遇到像母親愛父親一般愛我自己的人,那我也不要辜負人家的深情。
我想,此時此刻,我是理解了父親的。
天色微微有些發白,我隨便收拾些行囊準備啟程――我許是終要辜負些人,可那份深情,我想我該試著挽回一下。
我背著包袱剛剛踏出大堂,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近了眼前――是隔壁的啞姑娘青青,自打我搬過來我們便相互照料,為今可該好好同她道個別。
青青同我比劃一番,告訴我她家裏來了客人,須得尋些補藥燉些湯喝。
我也是好奇,第一次聞說家裏來人須得熬些補湯。
青青見我遲疑,趕緊比劃解釋,她姐姐身懷有孕,須得補補。
卻也難怪!
我剛要回屋給她找東西,突覺哪裏不對,再次轉過身來身後竟又多了個小丫頭。
“欸,蘇叔叔這是要出遠門嗎?難道你真的不打算娶我小姨了嗎?”清脆的童聲伴著輕盈的笑意,直接漲紅了青青的臉。
眼前的娃娃玲瓏可人,可是有幾分眼緣。
“我們可是在哪見過?”我不由自主地矮下身子捏了捏小丫頭的臉問。
“唔……”小丫頭眼睛一眯,挑唇便是兩個淺淺的梨窩,“聽我娘親講,我是在蘇叔叔懷裏長大的呢!”
“哦?敢問小友高姓大名?”我好笑地接了她的話,心裏卻已是清明。
“沐蘊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