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黑旋風.辛巴
無極仙山,【天亼殿】所在的懸浮山峰不計入內,共有九九八十一峰。
悲呼峰,便是人丁最為凋零、設施最為簡陋、存在感本應很強但實際情況卻弱到約等於沒有的,一個獨特存在。
這些,李長安目前還感受不到。
只覺得,從進入護山大陣一路飛來,所見的其它各峰均熱鬧興旺,而自家仙峰卻冷清的,好像有點過份。
另外,其它各峰要麼大殿威嚴、要麼寶塔莊重;有清風道意的、有古意盎然的、有仙雲盤繞的、也有金光燦燦、輝煌耀目…
總之,復古風、華麗風、世外高人風,應有盡有。
唯獨,自家悲呼峰,活脫脫就是個放大加粗、仙人版的青泉山嘛。
原來,師父是照著悲呼峰的模版,尋的俗世落腳點。師父還真是不忘初心,始終保持著專一的審美嘛。
不過,這也令李長安覺得更為親切,生出一絲心安。
這一路行來,他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思慮最多的,便是進了師門之後,如何與同門相處。
雖然了解不多,但憑師父說過的三言兩語,他基本可以判斷出自己在門內的輩份,不低。
俗話說,德不配位、必有災禍。
他一個連靈根、妙骨都沒有的庸才,別說是半桶水修為了,連氣海都還沒凝成。
讓那些跟嶗觀海一樣年紀,甚至比大塊頭還年長的大叔、大嬸、大爺喊自己一聲,小師叔…
這畫面,莫說他人心中不願,李長安自己都覺得臊的慌。
這就有點像,別人辛辛苦苦在一家公司里任勞任怨地干著。突然,空降了個啥都不懂、啥都不會的年輕崽子,給還處在艱苦奮鬥中的996們當領導。
擱誰能樂意?
雖說只是個輩份,不存在什麼實權管理之類的糾葛,可這臉面不好看啊。
難保不會有人暗地裡給他穿小鞋,故意讓他出洋相、掉臉面。
掉的,自然是師父的臉面。
所以,這一路上,李長安都想好了。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得處處提防、謹言慎行。
實在不行,就少出門,盡量少給師父丟臉。
現在看來,這個棘手的人際相處問題,他暫時可以不必憂心。
如此一想,李長安心底的親切感中又多了幾分安全感。
再看眼前依山而建的三層竹屋,竹屋左側一幢丹房,右側是湖與一掛頗為壯觀的垂瀑;
放眼望去,大面積的綠樹山林,真是越看越順眼,越想越安逸。
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
別人家的山峰再鋥光發亮、再好看,也不如自家這一畝三分地,來得悠閑自在啊。
「長安啊。」老道呂無相一聲輕喚。
李長安立馬收起心神,小步跟上師父。
「師父。」
呂老道抬手一揮,掌中那柄拂塵便自行飛到竹屋頂上,化作一道白光輔散開來,一層肉眼不可見、潤薄如無物的護峰陣法,將整座悲呼峰團罩於其中。
一股清風自湖對面的山巔掠來,李長安只覺得一陣心曠神怡之感;扭頭再看向師父之時,便驚愕地看到,師父花白的頭髮正在漸漸轉為黑色;
面上那溝壑褶皺,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微微充盈;眼角眉梢與額頭上密布的細紋,緩慢而神奇地消失…
一個嶄新,哦不,應該說,年輕了足有二三十歲的『美顏』版師父,『帥氣』亮相。
咳,實話實說,帥是不可能帥的。
大概,師父的底子,本就與『帥』這個字不沾邊吧。
老實、敦厚、和善,加平平無奇,這就是師父面相與氣質的全部了。
本來頭髮花白時自帶的慈祥『八福』,因為年輕太多,被削弱了不少。
「師、父!!」
看著小徒兒一臉震驚的模樣,呂無相淺淺一笑,仍是那樣的風清雲淡。
「此乃,[解元歸真術]。
為絲有靈根、妙骨,天賦尚算不錯。
只可惜,為絲對主戰類術法悟性缺缺;倒是在煉丹、陣法與收藏神識、氣息衍化之類的術法上,頗有所成。」
對於師父的實力,李長安現在也估算不出什麼。畢竟,他也沒多少見識。
師父唯一出手一戰,便是之前對陣那妖女,卻是…
罷了,一言難盡。暫且不去說這個。
這時聽師父自謙,李長安倒覺得這確實極符合師父的心性。
師父從不喜打打殺殺之事。青泉山中那些凝鍊幾百年方才開智、凝形的精或靈,師父從沒傷過一二。
不主戰就不主戰了,這不正合他心意嘛。
「悲呼峰,就你我師徒二人。長安啊,不必拘謹,隨為師回屋。」
呂老道一邊說著,一邊往竹屋走去,李長安亦步亦趨地在後頭跟著。
悲呼峰在六大主峰,也就是六座懸浮山中,是最小的一座。論大小體積,只有其餘五峰的三分之一左右。
且,只開闢了五分之一作為門庭;山巒青峰,好比一道半環形屏障,拱於門庭後方。
不像旁的山峰裝飾著銅鐘或排鈴,抑或布有迎風起舞的法泉,悲呼峰的門庭空蕩蕩。看著就像塊待開墾的荒地,很是契合呂無相與李長安師徒二人的屌絲氣質。
仙雲停下的位置離竹屋沒多遠,不一會兒兩人便進了屋。
屋內也沒多餘擺設,只一矮塌,塌上一張矮桌,桌兩邊蒲團各一隻。
此時已經不太老的呂老道,看著那兩隻素布做的普通蒲團,眼底霧氣又泛了起來。
原本,他以為,最多也就十六年光景,便可與恩師重聚了。結果…
造化弄人啊!
「師父,您怎麼了?」
李長安早就察覺到,師父這幾天以來一直都有點兒神思恍惚,肯定哪裡不對勁。
尤其是在進了護山大陣后。
嚴格來說,在進護山大陣前,他就覺得有點怪怪的。
那位騎白鸞的仙子怪異的眼神,看守護山大陣的秦師伯的奇怪神情,還有師父在解開自家師門悲呼峰外守峰陣法時,面容上一閃而過,像是悲傷的表情…
「無事,只是,想起了你師祖。」
呂老道眨了眨眼,斂起面一絲悲容,沖李長安指了指樓上,道:「你且上去收拾一番,為師去趟泰然峰。
屋內一應物什,你都可以隨意翻動,就當在青泉山居時一樣。」
「哦。」李長安心下一動,用力點了點頭。
他還想著得仔細當心點兒,免得碰了不該碰的陣法、寶器,或禁物之類,惹師父不高興。但師父卻說,他可以隨意行動,想看什麼都可以。
這麼高的信任度與寬容!
自己這是哪世修來的好福氣,居然遇上這麼好的師父。
這幾天發生了太多事情。
從發現自己師父是真.仙人,而非臆想求仙的修道狂熱愛好者;
之後遇妖、被妖擄去『妖窟』,師父捨命來救;
再到現在、此時,李長安始終處在一個時而激動、時而茫然,高度緊繃與自我調節的狀態里。
每當他以為自己對這個神魔世界了解度的進度條,已經拉得差不多的時候,便會發現那進度條後頭還隱藏著巨長一節。
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所知,僅僅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到了此時此刻,他還有種恍惚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可這一切,全都是真的。
他現在已經踏入了這個神魔世界冰山一角的一角,摸到了九牛一毛的毛尖尖。
那麼,接下去要做什麼呢?
沿著竹梯上到二樓,也沒行李之類的雜物,李長安直接走到屋外的迴廊。
手扶欄杆,望向遠外仙雲渺渺、鶴鸞翻飛,他心中不禁有種想要大吼一聲的衝動。
不過,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安靜地站著,看著。
一旁山巔掛下來的垂瀑,水聲嘩嘩;
湖面近處因流瀑激蕩捲起浪花,遠處則碧沏清澄,偶有幾尾魚躥出水面,又落回湖中…
『以後,這裡就是家了。』
他心底暗忖著,『不知道山上有沒有野兔、野雞、老斑鳩之類的?
嗯,就算沒有,這不還有魚呢么。
哈,紅燒、清蒸、爆炒、火鍋…不過,得先把調料弄出來…』
正想著,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你回來了?!你他娘的不是死了嗎!」
李長安四下看了看,也不見人影。倒是不慌,自家師門,總不會有什麼怪東西的。
莫非,是哪位仙長傳聲?
瞎猜了一通,李長安努力想了想說詞,極有禮貌地回道:「家師不在,不知是哪位仙長?」
「哈哈哈~~~~~~」
這笑聲,真.雷人。
李長安耳膜都快被這笑聲給雷炸了。
「你居然,連咱都不認識了。報應啊,早跟你說別去荒渡涯,非不聽咱的。蠢貨!」
隨著說話聲,瀑布後頭探出一顆腦袋來。
碩大一顆,黑色、類豹似獅、不明生物的腦袋。
李長安差點叫出一聲『媽耶』,幸好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然可得丟臉了。
仙山嘛,靈獸、聖獸神馬的肯定少不了。這玩意長的這麼怪,保不齊就是某大仙的座騎或者寵物啥的。
李長安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沒想到,那大腦袋『怪物』一對金中摻黑的圓瞳驀地瞪大,張嘴怪叫道:「老妙,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邊說著,那怪物從瀑布後頭鑽了出來。
真.腿長八米,龐大的身軀目測足有三、四丈長,這個頭與那顆大腦袋甚是相襯;
通體烏黑,沒有一根雜毛,看體型比豹子要壯碩許多;
腦後的肩部高高聳起,足見前肢極其發達;
四根尾巴,尾部呈箭尖狀,緩緩搖擺間、不經意便散發出凌厲的殺意。
這大傢伙踩水如踏地,四平八穩,沿著湖面緩緩走到竹屋旁,盯著李長安左右上下看了看。
怪物吐出一股水汽,噴了李長安一臉。
「哈哈哈~~~~」
又是一陣雷人的笑聲,李長安不禁捂住耳朵,艱難道:「這位…」
這咋稱呼?仙長?不能夠吧,哪家仙長吃飽了撐的化身成這怪模樣?
「前輩,」李長安發揮自己的急智,沖怪物作了個道揖,禮節周全地說道:「弟子不知您所言何意。
家師去泰然峰了,稍後便回。如您尋他老人家,還請稍待片刻。」
「嘿嘿~~」
怪物抬起右肢、爪子按在嘴上,一副忍笑的樣子。這在李長安看來,真是又嚇人又滑稽。
怪物又用爪子撥了撥嘴角幾根鋼針般的鬍鬚,雙眼睨著李長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弟子,李長安。」
「李、長、安,」怪物重複了一遍,道:「給咱看看你的手掌。」
李長安老實照做,怪物在看到他手心中那枚淺金色八卦印記時,金瞳一縮。
怪物大嘴一張一合道:「來,跟咱念,『天音在九、地音在酉、大音忽忽、無音霍霍』…」
李長安:??鬧哪樣?
怪物見他一副呆愣的模樣,便重複了一次。
李長安仍是一臉痴獃晚期患者的表情,怪物又沖竹屋噴了一氣,耐著暴躁的性子,又重複了一次拗口的咒語,大聲道:「念啊!」
「前、前輩,弟子不明白您所言。您還是再等會兒吧,家師很快便回。」
「蠢貨,讓你念就念,跟著念不會嗎?」怪物焦躁道。
李長安也不傻,鬼知道這傢伙讓自己念的是什麼玩意,在沒搞清楚情況之前,拖字訣。
「哈哈…」李長安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弟子愚鈍,記不住這許多。」
「什麼腦子,就這麼三十幾個字,都記不住?」怪物不耐煩地抖了抖身子,李長安便覺得像是突然下了陣暴雨。
「實在過意不去,小徒天生蠢笨。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嗬,要說起咱的名號,你可聽好了。
咱叫做,黑旋風.辛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