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個中緣由

  天敖倒懸在曌夕樹杈上，全然沒有了方才的輕鬆，神情浮起一絲慌張，眸中的金色又愈發沉淡些許：“你……你怎麽會……知道……”


  我厭惡地皺起眉，卻並不回答。桃源醉釀的香氣，我在逍遙冰海見清祗時聞到過，那經久不散的醇香像是一根細長的絲，將我束縛起來。


  身後的蕪青聽到這話，卻是一驚，急急俯在我的耳邊低聲道：“小姐，難道是商穀桃源的玉狐……”


  我輕一抬手，示意蕪青別再說下去。蕪青心領神會，喚決化光，靈索瞬時渙散，天敖“咚”地一聲掉落在我的腳邊，他仰頭戚戚地看向我：“我偷喝了桃源玉狐的醉釀，怕被問罪，所以才從商穀桃源逃了出來。聞聽歲空山偏僻隱蔽，又有諸多小妖，想著能在這裏躲避一時……”天敖頓了頓，神色略顯恭敬與卑微：“請饒恕天敖莽撞，求姑姑救我！”


  我微微頷首，神情清冷的看向他：“救你？若桃源玉狐一族察覺你藏身於此，追究起來，豈不要牽連於我赤火琅嬛？”伸出手，撤回束在天敖身上的紅綾，低聲說道：“你若不想歲空山一眾小妖都因你丟了性命，便快些離開這兒吧……”


  天敖起身，顧不得拂去衣衫的褶皺與塵土，原本星亮的眸子黯淡下來。垂首沉思片刻，竟幻化利爪，一掌朝著自己胸口襲去。我急急擲出紅綾纏上他的手腕攔擋，卻還是慢了一步。天敖的胸口已被自己的利爪撕裂，鮮血淋漓中露出些許森森白骨。但見他嘔出一口血，便膝蓋一軟，半跪在地。


  “你這又是何苦？”我皺起眉頭，卻撇開了視線。他胸口的傷處看得我心中一驚，眼前直浮現爺爺被“滿蝕”擊穿的傷洞。


  唇邊的血跡絲絲滑落，天敖的眼中浮起一絲淺淡的水氣：“既然姑姑都救不了天敖，僅憑天敖之力，又怎能躲得過？既然終歸要死，我寧願死在歲空山，也不願被抓回商穀桃源，受盡折磨，姑姑就成全了我吧！”


  見他言語之中竟是半分求生意念也無，我輕歎了一口氣，吩咐蕪青：“帶他去空置的那間石室療傷，傷好之後，再作打算吧……”


  “小姐……”蕪青有些不情願。我擺擺手，隻見蕪青緊咬了粉唇，板著臉上前將天敖攙扶起來。天敖臉上露出一絲感激：“多謝姑姑……”說著，便由蕪青帶去石室療傷。隻是次日伊始，當我走出赤火琅嬛看到恭敬奉上一杯茶的天敖，那純真的笑意又浮現在他的臉上，便又心軟了。我知道，即便之後他的傷口愈合，也無法輕易將他趕出歲空山，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笑容殘逝……


  天敖如願以償地留在了歲空山，因得他，時間仿佛變得不那麽難熬。每每我出神發怔的時候，總是聽到他與蕪青鬥嘴，常常趾高氣昂地說到蕪青急得跳腳，扯出靈索來狠揍他一頓。看著他誇張的叫痛和蕪青一臉又羞又氣的嬌憨模樣，我的嘴角時常不自知地泛出一絲笑意來。赤火琅嬛許久不曾這般熱鬧，天敖的年少乖張、蕪青的銀鈴輕笑，仿佛給赤火琅嬛注入一絲前所未有的生氣。


  偶爾我坐在曌夕樹下，手捧一杯熱茶，看著這兩個孩子嬉鬥打鬧，和風柔柔，陽光穿透樹杈在我的裙衫上投下斑斑光點。閉上眼，歲空山中鳥鳴水流之聲盡入耳中。我忽然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我期盼歲月始終如此靜謐，再無波瀾，而我能在風聲拂動樹葉沙沙作響的時光裏，在曌夕樹下，一眨眼一靜坐，便渡千年。


  隻是世事不能般般願，即便在一片祥和寧靜中，我的心卻波瀾起伏，動蕩不已。不時有關於清祗的消息傳入耳中。


  清祗又進了兩位仙籍，如今已位列玄仙。


  桃源玉狐公主前往逍遙冰海，清祗避而不見。不久之後，灝君族主退回了商穀桃源的求親之帖。一時間，兩族大有劍拔弩張之勢。


  當這些消息源源不斷地流入我耳中的時候，除了淺笑，我竟找不出一絲合適的表情懸於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