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靜默相伴
我原以為地府不過是用流幻封境暫且封住這本不應該出現在三途的魂魄,卻不想,北太帝君竟是要眼前這執魂灰飛煙滅。
“若我離開這裏,大師會如何?”我有些擔憂的問道,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和尚看似平靜寂靜的魂魄之下,隱藏著極深的悲傷。難道與他未了之願有所關聯?想到這裏,我便複又說道:“如果待在流幻封境中,一定會神魂俱滅,那大師未了之願又該如何?”
那和尚不做言語,隻一雙沉靜如水的眼靜靜看著我。轉眼間,幻象又變成了方才我所在的山崖之巔,和尚站在崖邊,僧袍在獵獵風中上下翻飛,而我急急湊上前去,不停地問。我想我此刻的模樣一定很可笑吧。像一隻小狗般,急切地在他的赤足邊打轉徘徊。
我說了半晌,卻見和尚無動於衷,隻好垂頭喪氣的坐了下來。不料,那和尚也撩起僧袍,緩緩坐在了我的身側。
一個和尚一隻狐妖,就那樣並排坐在幻象之中的雲崖山巔,看著太陽逐漸升起,將夜半的淡紫雲海映的金光閃耀,就好像般若寺那刺眼的佛光……
“貧僧墮入三途時便早有覺悟……”和尚突然開口,側頭看向他的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的眼中有什麽一閃而過,打破了他一貫的沉靜。我欲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隨即聽得他繼續說道:“貧僧隻記得是要找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人間不尋,便入地府。然,可笑的是,貧僧已經記不起到底在找什麽……”
說罷,他勾起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怔怔看著他的笑容,心中暗道:原來這和尚會笑,雖然是這樣的一副表情,可遠比那宛如身處空滅之境的模樣更真實些……
後來,我們都沒再說話,隻安靜地看那雲海卷舒,身側的沉水香輕逸飄散。我明知眼中不過鏡花水月,輕輕一觸便會破滅,就連那沉水香的淺淡香氣,亦不過是幻覺的一部分。然而坐在山麓之巔,安靜地待在這和尚的身側,即便是已經接近破滅的幻象,我卻也甘之如飴……
接連幾日,我待在雲海山崖上,夜晚窩在那裏仰看星空,白日裏便跟了那和尚在石台修行。
我修的是道,他參的是佛;我是妖,他是魂魄,並非同類,卻陰差陽錯在這三途相遇,不得不說是幾世修來的緣分。
原本以為,我會這樣待在流幻封境中,自欺欺人地迎來幻滅的一刻。我雖是隻胸無大誌的狐妖,但幾百年來也不曾想過要用這樣的方式死去。可不知為何,待在和尚身邊,我總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這感覺,在歲空山不曾有過,在禹唐身邊不曾有過,即便是在夢裏清祗上仙的懷中亦不曾有過。
心覺可以這般飛灰湮滅,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不甘。直到有一天禹唐的聲音穿過流幻封境,飄到了我的耳中。
那個時候,我正蜷縮在和尚的身側呼呼大睡。這些時日的相處,讓我已經不那麽懼怕他。知曉他並沒有傷害我的意思,所以無所顧忌地在他身邊打轉。有一次甚至大膽將尾巴拂過他僧袍的一角,也安然無恙。
禹唐的聲音傳入我耳中的時候,我正在做一個美夢,夢裏禹唐拿了很多好吃的東西給我,我正敞開肚皮準備飽餐一頓,就在他的叫聲中驚醒。一霎,我以為自己還在炎崖爺爺的屋中,不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然而轉頭看到一側打坐的和尚,我的心才略略安定下來。依舊是水瀑石台,可禹唐的聲音卻依舊十分清晰的傳了過來:“靈拂兒!你在哪?靈拂兒!靈拂兒!”禹唐用盡氣力一遍遍地喚我的名字,我從石台上起身,豎起耳朵仔細聽了片刻,心中便有些雀躍。禹唐沒有生我的氣,反而跑來找我,這讓我很是高興。我剛想張口應答,聲音卻哽在喉中。
我看向和尚,隻見他依舊閉目打坐,手中的白淺念珠一個個兀自撥過,絲毫未停。半晌之後,我朝著禹唐聲音傳來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便折起耳朵複又蜷起身子待在了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