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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番外 新婚第三日

  天還未亮,鎮國公府的江心院就動了起來,雖已是世子和世子夫人成婚的第三日早,院子裏的紅綢紅燈籠依然懸掛廊簷抱柱上。


  布置得香軟喜慶的正屋裏,女人困倦地坐在妝奩前,婢女小心翼翼地給膚色白皙的世子妃上了唇膏抹了麵脂,剛拿起螺子黛,準備替世子夫人描眉。


  男子沉啞嗓音響起:“給我。”


  婢女抬頭,卻是一身紫地繡流雲紋的世子爺,她將螺子黛遞給世子爺。


  裴鈺安垂下眸,仔細端詳雲酈的眉,她是秀麗的柳葉眉,眉型標準,隻眉色稍微淡了點,替她描眉是很簡單的事。


  他伸出手替打瞌睡的她畫眉。


  雲酈打瞌睡是因為今兒起得太早,今日是成婚的第三日,按理該回娘家,趙漁遠在千裏之外,雲酈沒別的親人,可要回趙家村給她娘和二姐上香。裴鈺安昨夜沒折騰她,但成婚這兩日也著實忙,且因為趙家村距離不近,為了下午能回來,必須早早出門,現在不過三更天。


  感受到眉間有人動作,雲酈半睜開眼,一抹淺紫色的袍子映入眼底,雲酈眨了眨眼,軟軟地叫了聲:“世子。”


  裴鈺安手微僵,低下頭看她眼,放下手裏的螺子黛。


  雲酈抬眸朝西洋鏡看去,清澈杏眸上,兩彎柳葉眉顏色深淺不一。


  她瞌睡頓時消了大半。


  裴鈺安麵色不改,自如地拿了帕子,示意雲酈抬頭,一邊拿帕子擦拭雲酈的眉,邊淡定地解釋道:“頭次用螺子黛畫眉,沒掌握好它的用法,再來次就好。”


  雲酈:“……”好叭,聽夫君的。


  她乖乖地抬起臉,任裴鈺安給她畫眉。


  幾息後,裴鈺安仔細端詳雲酈兩彎深淺合宜的黛眉,心裏微微鬆口氣。


  雲酈攬鏡自照,這次裴鈺安發揮的水準很不錯,她滿意起身:“世子,阿遠起了嗎?”


  她要去祭拜她的娘親,阿遠也得一起去祭拜他的外祖母。


  “起了。”


  阿遠雖年齡小,剛起床有些犯困,但一番收拾後,阿遠困意盡消,他盯著頭頂皎潔的彎月,精神抖擻。


  進了馬車也對半夜充滿好奇,掀起簾子看著寂靜的長街。


  雲酈沒他那麽好的精神,馬車要小兩個時辰才能抵達趙家村,時辰還早,國公府馬車寬敞穩當,她手靠著迎枕,就又睡了過去。


  裴鈺安一手橫在阿遠和車窗之間,防止他摔倒,眼睛卻看向雲酈。


  她睡著了,一半臉蛋枕在胳膊上,濃密眼睫像把小梳子,但他親上去時,睫毛會不停顫抖,就像蝶翼般。再往下是秀挺的鼻梁,鼻梁往下,是殷紅的唇,觸感綿軟。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好似永遠都看不夠。


  長街上的夜景阿遠很少得見,但看一會兒,都是一片朦朧茫然,阿遠也就沒了興趣。他回過頭,就見自家爹爹緊緊地看著娘親,他不虞地皺了眉,叫道:“爹爹!”


  裴鈺安嗯了聲,目光還是在雲酈身上。


  阿遠瞅他眼,在裴鈺安不解的視線中,利落地從長凳上滑下去,小短腿走到雲酈身邊,踮起腳伸出兩隻手擋住他娘的臉,妄圖不準他爹看。


  他嘴巴裏還念叨:“爹,壞。”


  不過他人小,還不到兩歲,擋也擋不完全,裴鈺安平日裏縱著他,但也不是無條件寵著他的父親,尤其是雲酈發現他待阿遠原則性強後,就將唱黑臉的任務交給他。


  此時裴鈺安瞧他眼,而後目光繼續光明正大地落在他娘臉上。


  阿遠急吼吼把小身體往他娘麵前挪了挪,他才比條凳高出點,這個動作照舊不影響裴鈺安的目光。


  阿遠急了:“爹爹!”


  裴鈺安怕他吵醒雲酈,深吸口氣,扭過頭去,阿遠目的達成,滿意地哼了聲。


  馬車上縱使能夠休息,也比不過床榻,雲酈淺睡了一個時辰,睜開眼,就見阿遠坐在他身邊,和裴鈺安大眼瞪小眼。


  父子倆好的時候是真好,但有時也會因雞毛蒜皮爭執,雲酈好奇這次是為了什麽。


  她剛問出口,阿遠見她娘醒來,烏黑的大眼撲閃,委屈地朝雲酈伸出手:“娘。”


  裴鈺安看著埋在雲酈懷裏撒嬌的小崽子,眸光閃了閃,“無事。”


  他既這麽說,雲酈就當他們父子間沒事,阿遠霸占他娘的懷抱,瞥一眼孤孤單單的他爹,心裏的不滿淡下去,甚至還靠在雲酈的懷裏衝他爹笑。


  裴鈺安握緊拳頭,也溫和一笑。


  再過半個時辰,馬車抵達趙家村,雲酈上次來給她娘和二姐上香是她和裴鈺安定下成親日期的時候,那已是三個個月前。


  因她托路奶奶照看她娘和她姐姐的墳墓,兩座墳前無絲毫雜草,處理得幹幹淨淨。


  雲酈盯著它們看了良久,和裴鈺安一起磕了三個頭,然後她摸摸阿遠的頭,“給你外祖母和二姨磕頭。”


  磕頭的動作雲酈才做過,阿遠如法炮製,給他二姨和外祖母磕頭。


  “要對娘和二姐說說話嗎?”裴鈺安柔聲問。


  雲酈回頭看了圈,她們抵達趙家村,就直奔她娘和趙容的墳墓,可剛剛燃鞭炮的時候,已吸引了幾個村民。大家沒什麽惡意,遠遠站著,沒瞅見那個不想看見的人,雲酈轉過頭:“不用了,想說的都說了,我陪她們站站就好。”


  二月的春風有些寒冷,裴鈺安站在雲酈左後側,替她擋住西邊吹來的風。


  既回了趙家村,雲酈便去路奶奶家小坐,路奶奶看著雲酈白裏透粉的氣色,再看看她手裏牽著的阿遠,真心替她開心:“你放心,你娘和容容那兒我隔兩天就會去轉轉,保準給他們收拾得幹幹淨淨的。”


  “謝謝路奶奶。”雲酈說。


  “可別謝我,是我應該做的。”路奶奶覺得她沒說假話,她是替雲酈照料她娘和二姐的墳墓,可每次回趙家村,她送給她的禮,再幹百件這樣的小事也不為過。


  兩人聊著天,路奶奶說了很多事,包括陳宣前幾日定親了,未婚妻是鎮子上舉人的女兒,計劃今年秋日就要成婚。


  聽到陳宣的名字,雲酈感覺裴鈺安握著她的手一緊,她看過去,裴鈺安倒依然是光風霽月。


  她笑笑,回握住他的手。


  裴鈺安抬頭朝她看來,夫妻兩人視線交纏,自有一股外人參不透的氣氛。


  路奶奶感慨他們感情好,想了想,她一猶豫,試探地提起雲酈的生父趙全,“他如今也是孤家寡人一個。”


  趙全一心養兒防老,不惜虐待三個女兒,現在有這樣的結果,雲酈毫不心疼。


  路奶奶見她神色平靜,提了這麽一句,也就沒說了,趙全現在的處境不知情的人看著是可憐,可想到他對三姐妹做的事,路奶奶隻能歎一聲報應。


  路家稍坐,雲酈和裴鈺安便又打道回府,阿遠牽著他娘上了馬車,一上馬車就纏著他娘,讓雲酈陪著他玩,雲酈自然笑著應好。


  阿遠雖有心看好他娘,不準他爹碰他娘,到底是個小孩,今兒還起得早,這個時辰也是自己睡午覺的時間,沒多久就兩隻眼睛一睜一閉,最後在馬車上睡了過去。


  馬車上的主凳雲酈屈膝躺著睡都夠,阿遠一個小孩,自然綽綽有餘。


  雲酈給他蓋好小毛毯,就聽到背後傳來裴鈺安叫她的聲音,她轉過頭,裴鈺安拍了拍身側的位置。雲酈剛在裴鈺安身邊坐下,就被一隻結實的胳膊摟住腰,裴鈺安頭埋在她脖頸處,不滿地道:“酈酈,你兒子越來越霸道了。”


  雲酈乖巧地被他靠著:“比不了他爹。”


  她這話沒說錯,從最初她故意勾著他喜歡上她時,她就發現了,裴鈺安骨子裏溫柔不假,但也霸道,不喜歡她和別的男人有過多交往,巴不得她全心全意地圍著他轉。她現在三個月見不到一回的常餘就是例子。


  阿遠這方麵有些像裴鈺安,普通喜歡的東西很樂意和人分享,特別在乎的東西別人碰都不能碰一下。


  不過在對她的占有欲這方麵,阿遠真比不了裴鈺安,雲酈感覺若是可以,裴鈺安去那兒就要帶著她,然後將她藏起來,別人不準看。而阿遠遠沒到這等地步,畢竟他遇上好玩的東西可以暫時不要娘的。


  裴鈺安後背頓時一僵。


  雲酈拉開兩人距離,望著他的黑眸笑了笑:“不過我還是喜歡世子。”


  她是真的喜歡,或許有些女郎覺得這樣的夫君很危險,但雲酈本就是個沒安全感的姑娘。當初對裴鈺安動心,就是因為他對她太好,不管她做什麽,他都沒有貨真價實地傷害她,這給了她極大的底氣和安全感。


  他越是想她隻有他,越是不準她離開他,她就覺得他在乎她,越有安全感。


  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樣的感情不正常,但世間的感情模式千千萬,各自有合適的方式。


  裴鈺安聞言,將人摟得更緊了些,恨不得嵌入自己的骨頭裏,直到雲酈皺眉,又趕緊鬆開她。


  兩人從趙家村往回趕未到午時,回到鎮國公也不過未時,金烏還墜在高空,新婚的夫妻倆進了紅通通的國公府,就有管事來報:“世子,世子夫人,劉青燕劉姑娘來了。”


  劉青燕自從和裴鈺安和離,回了劉家不久後,便離開了京城。她有一身好武藝,還有個行俠仗義的夢,但以前礙於身份,閨閣女郎的束縛,下不得狠心,和離之後倒是想開了,比起重新尋個如意郎君,最大的價值是在後院裏給男人生兒育女,這一次,她果斷地離開了京城。


  不是說生兒育女不好,隻每個人的追求都不一樣。


  她兩個月前給裴鈺安來過信,說得知他成婚,她會回京參加他的婚禮,隻前幾日舉行婚禮,劉家人說她未能趕回來。


  她是刻意來祝福這對新婚燕爾,裴鈺安讓阿如把阿遠帶去榮正堂,阿遠雖不想和娘分開,但想到最最最寵他的祖母,倒也沒有不樂意。


  雲酈跟著裴鈺安去了花廳,剛進院門,便聽到一聲爽脆的聲音:“臨嘉,雲酈。”


  劉青燕今日穿一條窄袖石榴紅裙子,和京城大部分貴女裙子的精美華麗不同,她的裙子沒有繁複的花紋,頗為簡單利落。


  她的氣色也很好,麵色紅潤,眼神奕奕。


  這樣的劉青燕,雲酈有些陌生,裴鈺安卻是最熟悉不過,自幼長大的師妹,就是這樣爽朗明豔的性子。


  裴鈺安笑笑:“青燕,外頭冷,我們去廳裏麵坐吧。”


  劉青燕聞言微愣,如今已是初春,雖有寒風,可對她這樣的習武之人不值一提,何況她這三年去過雪山之巔,那才是真正的冰寒入骨,這麽點冷根本不算什麽。


  她抬眸,瞥見雲酈有些紅的鼻頭,劉青燕頓時反應過來,她了然地笑了下:“外頭是有些冷。”


  一行人進了燒了炭盆的花廳內,這時候,劉青燕正欲說話,一直給劉青燕當背景的少年忽地咳嗽了兩聲。


  雲酈和裴鈺安一進院子,就瞧見了劉青燕身邊的少年,少年約莫十八九歲,麵皮白淨,唇色殷紅,身姿筆挺,端的是難得一見的好樣貌,而從始至終,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劉青燕身上。


  隻劉青燕似乎沒介紹他的意思,裴鈺安便也就沒問。


  見雲酈和裴鈺安的目光直直衝少年看去,夫妻倆臉上透露出同等好奇,劉青燕扭頭瞪了少年一眼。


  少年衝她露出個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姐姐,我打擾你和你的好友敘舊了嗎?對不起,”他可憐地低下頭,“我剛剛嗓子有些癢,我控製不住。”


  劉青燕磨了磨牙,轉過頭對裴鈺安和雲酈介紹:“這是陸澗,一位大夫。”


  她措辭稍頓,繼續道:“我在外結識的……一位朋友。”


  少年聞言,立刻上前,衝雲酈和裴鈺安笑著幹淨無辜:“裴大人,裴夫人,姐姐趕不回來你們的婚禮,晚上在床上睡覺都在叫你們的名字。”


  聽了這話,雲酈和裴鈺安對視一眼,晚上睡覺?這少年竟然知道青燕晚上睡覺都在叫她們的名字,尤其還是在床上。


  劉青燕皺了皺眉,覺得陸澗這話有些不對,卻沒明白有什麽不對。


  她瞥他眼,繼續對雲酈和裴鈺安說:“本來要趕回來喝你們的喜酒的,可臨時有點事耽擱了,我給你們帶了賀禮。”


  她把放在方桌上的巴掌大的木盒遞給雲酈,雲酈看著她,劉青燕示意雲酈打開,雲酈打開,隻見裏麵是兩枚同心結。


  “你們錦衣玉食,什麽珍貴的東西都不缺。這是我去安縣的時候,恰好遇到他們當地的百花節,然後因緣巧合得到了這對同心結,安縣的百姓說能得到這對同心結的夫妻必能恩愛白首,雖我知道不過是個好彩頭,但還是想把這份好彩頭送給你們。”劉青燕說。


  雲酈合上匣蓋,真誠道謝。


  許久不見,劉青燕又走多識廣,說了很多雲酈不知道的外地見聞,在國公府用過晚膳,才帶著陸澗告辭。


  兩人走過鎮國公府所在的長街,轉彎之後,劉青燕突然頓住腳步,扭頭看向陸澗:“你今兒說那話什麽意思?”


  陸澗茫然:“什麽話?”


  劉青燕舌頭發直,她桃花眼死盯著他:“你說我晚上在床上……”


  劉青燕不算極聰明的人,可仔細一想,也就發現不對,孤男寡女,他怎麽能知道她半夜在床上說了什麽話!


  “沒什麽意思啊,姐姐在床上睡著了就是說了她們的名字啊。”


  劉青燕咬牙:“陸澗,你這樣會讓人誤會我們的關係的。”


  “誤會什麽?”陸澗淺褐色的眸閃過一道幽光,“再說,姐姐你不是早就破了我的清白之身嗎?”


  劉青燕雙頰一紅,斥道:“你閉嘴,我不是故意的。”


  ——


  雲酈和裴鈺安看出了那兩人的關係不一般,但不知巷子裏發生的事,送劉青燕和陸澗到國公府門口,看著她們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長巷裏,雲酈回頭看裴鈺安,眼神微妙。


  裴鈺安一下子就發現了她的不對:“酈酈,怎麽了?”


  雲酈咬咬唇,搖頭道:“沒事。”


  裴鈺安感覺出雲酈肯定有事,當夜抱著她纏綿兩次,等身旁的人兒咬著唇埋在他胸口時,裴鈺安問了句:“是不是因為青燕?”


  雲酈呼吸微滯,她慢吞吞抬起頭,汗濕的發搭在她的額頭,她往他懷裏靠了靠,忍不住問道:“世子,若是我沒出現,你和劉姑娘是不是會白頭偕老?”


  裴鈺安確定她是因青燕心不在焉,他愣過之後,喉嚨裏不由自主發出悶笑,雲酈一僵,冷下臉就要從他胸口挪開。


  裴鈺安趕忙伸手桎梏住她,不許她動。


  雲酈不快地瞅著他。


  裴鈺安笑道:“酈酈,你吃醋了?”


  雲酈見他滿麵微笑,後槽牙一酸,徑直承認道:“是,我就是吃醋了!”


  劉青燕畢竟是……裴鈺安動過心的女人。


  而她,其實除了裴鈺安,沒喜歡過別的男人。


  見雲酈直言不諱,裴鈺安低下頭親了親她的眉,雲酈想偏過頭,不準他親,但力氣哪裏比得過裴鈺安,裴鈺安見她如此,心情更好。


  他很喜歡雲酈吃醋,這代表她喜歡她。


  但這時候,裴鈺安也捫心自問,若是雲酈沒出現,他會和劉青燕白頭到老嗎?


  他想,如是青燕沒中蠱,他會和她相敬如賓地過一輩子。


  他會敬重她,疼愛他,成為一個好丈夫,也不會納妾,但更多的原因不是因為他有多愛她,多非她不可,而是不能違背自己的原則。


  而雲酈,是打破他種種原則的人。


  思及此,裴鈺安掰正雲酈偏向一側的臉,對著她的眼睛道:“酈酈,遇見你是我最幸福的事。”


  雲酈呼吸微顫,抬起帶著水汽的眸看他。


  裴鈺安想,縱使她讓他體會過什麽是人間地獄,可因為她,他也才體會到什麽是人間極樂。


  她不在,是地獄。


  她在,就是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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