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欲擒故縱的第九天
雲酈的聲音好似有些難過:“奴婢,奴婢就是想到如今欺騙夫人,心裏有些不好受。”
裴鈺安聞言一愣,淡淡地問:“既如此,你為何還要欺騙她。”
雲酈抿了抿唇,“因為不這樣,世子和夫人都會難受,世子是夫人掛念之人,世子和夫人僵持不下,夫人不僅會生氣,還會傷心。” 說著她清澈的眼看向裴鈺安,像是隨口感慨道,“兩全其美對奴婢而言,太難了。”
兩全其美?
裴鈺安不知想到了什麽,他靜默半晌,然後才說:“你出去吧。”
雲酈卻沒有退出去,有些遲疑似的,裴鈺安覺察到了,問道:“還有何事?”
雲酈垂眸道:“奴婢的一個小姐妹近來有些不舒服,奴婢明日想出府去看看她。”
這不是什麽大事,裴鈺安頷首道:“你去吧。”
雲酈臉上露出個笑:“多謝世子。”
裴鈺安卻沒再回答雲酈的話,他徑直走到雲紋紫檀長條案桌前,翻開一本中庸。
鎮國公府裏,規矩算是寬和,但丫鬟出門的限製比小廝還多,若不是陪著昌泰郡主出門,雲酈也就兩三個月能出去一趟。
既求了裴鈺安恩典,雲酈第二日便拿了對牌,早早出府,她出府後先去了一家香燭鋪子,買了紙錢蠟燭,又去京城最出名的第一包子鋪,買了幾個香飄四溢的大包子,然後雇了一輛馬車出了城。
京城東郊燕鳴山,有多座孤墳,雲酈拎著竹籃,不一會兒就尋到了一座土墳,墳前用木板寫了四個扭扭歪歪但是每一筆都要刻入木縫裏去的字。
趙容之墓。
雲酈盯著那座土墳看了許久許久,又笑著打開裹著包子的油紙包,放在墓前,沉默良久。
天好像下雨了,雲酈連忙抬手抹了抹掉在麵頰上的水漬,笑著說:“姐姐,今天是你的生日,秀秀帶了你最喜歡吃的肉包子來。”
“嗯,秀秀最近過的很好,我月錢漲了,八兩銀子一個月,可以買好多好多肉包子,你不用擔心秀秀會餓肚子。”
“還有我最近又長高了一點,就是夏天來了,熱得瘦了些,不過你放心,等秋天來了我就會胖回來的。”
話落,點燃的香燭升起青煙嫋嫋,雲酈臉蛋緊緊地貼在墓碑上的趙容二字上,努力笑了下,“你放心,秀秀會過的很好。”
說完這些,雲酈笑著擦了擦眼角,收拾東西離開燕鳴山,隻是剛站起來,又忍不住往回看了眼,然後就不由得流眼淚,她邊擦眼淚邊笑著說:“姐姐,秀秀還是有些沒用,我還是忍不住想你怎麽辦?”
她低低地說完這一句話,耳畔有風聲蟬鳴,鳥啼花開,有路人笑交聲,可再沒有一道聲音是屬於她的。
會擦幹她的眼淚說秀秀別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自己把眼淚擦幹,彎著唇道:“下一次,秀秀一定不哭,姐姐,我走了。”
說完話她笑著走出燕鳴山,在山外等候的車夫見雲酈雙眼通紅,倒也沒說什麽,這是別人的事和他何幹,他不過是討生活的車夫,便笑著問:“姑娘,現在帶你回城嗎?”
“嗯,去城南的長馬街。”雲酈掀開車簾上車道。
“好嘞。”
馬車到達京城南邊的長馬街時,雲酈的臉色看不出任何異樣,她結了車費,往長馬街裏走,有一家如意小麵館。
已經過了飯點時辰,小麵館內十分安靜,一個婦人旁邊用兩條板凳拚成的臨時小床上睡著個三四歲大的孩子,婦人輕輕搖動著扇子,還有一個婆子守在灶前。
雲酈拎著點心進去,叫了一聲紅玉姐。
路紅玉聽見聲音扭過頭,見是雲酈,突然笑道:“秀秀,你今兒個怎麽有空來?”
說罷就招呼她坐下,又親自去倒茶。
“許久沒來看紅玉姐和安安了,我來瞧瞧。”她把手裏的點心放下道。
路紅玉倒了一杯涼茶給雲酈,瞧見那上好油紙包的點心,皺眉道:“你人來就算了,還買什麽東西。”
“我給安安買的。”雲酈喝了口涼茶,又看向路紅玉,見她眼下泛青,氣色不佳,蹙眉道,“紅玉姐,你最近身體怎麽樣,還是遇到什麽事了?”
路紅玉聽罷一僵,但搖頭道,“能有什麽事,就是夏天來了,不太舒服。”
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一陣重重拍門的聲音,路紅玉猛地站起來。
雲酈扭過頭,隻見幾個身體彪悍氣質粗魯的壯漢走進來,路紅玉吸了口氣,皺著眉頭出去。
帶頭那個招風耳見路紅玉走上前來,示意兄弟把東西拿給路娘子。
一套火紅的嫁衣便被塞進路紅玉的手裏,招風耳淫笑道:“哥幾個是替大哥送嫁衣的,順便提醒路娘子一句,三日後花轎會準時來接路娘子。”
說完,也不管路紅玉同不同意,直接招呼幾個凶神惡煞的兄弟耀武揚威地離開。
等幾人離開,雲酈擰著眉走到路紅玉跟前,問怎麽回事。
路紅雲把嫁衣扔到一邊,呸了口道:“能怎麽回事,還不是個老惡棍看中老娘美色便逼老娘嫁給他。”
說著,見雲酈目光憂慮,她笑著拉她坐下,“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也不是白混日子,也有幾個相熟的小吏,等會兒我就去拜托他們幫我解決這件事,你不必擔心。”
雲酈揣摩了她話裏的真假,然後說道,“紅玉姐姐,你去拜托小吏人情銀子得花不少,這件事我幫你就成。”
“你?”路紅玉搖頭道,“我知道你在國公府當值,但說句不該說的,下人不好當,這不名字保不住,秀秀多好聽呀,改成雲酈,當然我知道你在國公府裏認識了有本事的事,但你自己……”
路紅玉知道雲酈現在成了國公夫人的大丫鬟,日子比從前好過不少。但那是雲酈豁出命掙回來的,比如說那昌泰郡主遇刺,若不是雲酈替她擋了一刀,說不準得吃大苦,但可憐雲酈受了傷。
當然那昌泰郡主說對雲酈好,雖後來的確不錯,可若是碰到自己的利益,便會毫不猶豫犧牲雲酈,如那次她那個四十歲的心腹看中雲酈,若不是雲酈機敏,昌泰郡主說不準就將她配給那人。
她們那些貴人,怎麽會把奴婢當做平等的人呢?
“紅玉姐放心,你讓我幫你解決這件事情,還是幫了我忙呢。”
路紅玉略有不解。
雲酈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總而言之,你交給我吧,你把來龍去脈和那幾個人的底細給我說說。”
路紅玉見她一臉真誠,不似作偽,雖有遲疑,但還是磨不過她的堅定,畢竟她對雲酈說的簡單,其實這幾個人是有名的地痞流氓,她真不能保證解決,便一一把事給她說了。
而雲酈得知這幾人背後還頗有勢力,為非做歹好長一段時間,勾了勾唇。
說服好路紅玉,等她兒子安安醒後雲酈陪他玩了會兒,她便提出告辭,之後便回了國公府。
她回來的時辰約摸申時,裴鈺安還未歸家,雲酈思考了下,便去廚房做了份冰雪甘草湯和幾樣清涼可口的點心。
等食物準備好,便得到世子回來的消息,正在書房歇息,雲酈回去換了身衣裳,洗了洗臉,用漆盤托著冷飲點心進去。
裴鈺安正靠坐在鐵梨木榻上,許是遇上煩心事,微閉著眼,眉頭緊鎖,手按在鼻骨上。
雲酈輕手輕腳上前,把散發涼意的冰雪甘草湯放在鐵梨木椅中的小方桌上。
動靜驚動了裴鈺安,他微睜開眼,入目便是在悶熱難忍的苦夏散發著幽幽涼意的冷飲,他端起來便喝了幾口。
然後便覺得小廚房的功力進步了些,從前她們也做過消熱解暑的冰雪甘草湯,可從來沒有這一次清甜冷冽,恰到好處。
但這時鼻端卻嗅到一股清甜的桃子香,裴鈺安抬眸愣道:“怎麽是你?”
雲酈笑了下:“奴婢嚇著世子了?”
裴鈺安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你怎麽來了?”
“世子最近也常按腦袋,是不是頭疼,奴婢要不要也給你按按?”雲酈特別殷勤地道。
裴鈺安聞言,定定地看了雲酈幾眼,篤定道:“你有事要說。”
雲酈驚愕地瞪大眼:“看來真是瞞不過世子的火眼金睛。”
“說吧,什麽事?”裴鈺安起身,在雲紋紫檀木書桌前坐下。
雲酈望著他道:“今兒個奴婢不是去見一位姐姐嗎,去了方知她最近被群惡霸威脅改嫁,苦不堪言。”
“你讓我去收拾那惡霸?”裴鈺安上挑了眉道。
雲酈趕緊道:“世子仁義心腸,何況天子腳下竟有人膽敢為虎作倀,欺壓良民,著實可恨!”
裴鈺安失笑道:“好了,你下去吧。”
雲酈眼巴巴地盯著他,“世子這是同意了。”
裴鈺安拿著吏律公式的手翻過一頁紙,反問道:“你說呢?”
雲酈水眸發出一陣璀璨的光,連忙屈膝道:“奴婢就先代我的姐姐和飽受惡霸欺負的百姓謝過世子。”
裴鈺安聞言,忍不住心情好了些,再怎麽說,他目前還是個俗人,俗人就免不了喜歡聽好聽話,尤其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的好聽話。
想著,這個時候突然又有一陣腳步聲響起,裴鈺安掀起眼皮,雲酈去而複返,手裏托著漆盤,漆盤上放著兩樣消暑清涼的點心,她笑吟吟地把東西在矮幾上擺好,“世子如果喜歡就嚐嚐奴婢的手藝。”
及至雲酈離開,裴鈺安看著那清涼的點心和尚未喝完吃得冰雪甘草釀,不禁搖了搖頭。
——
翌日一早,雲酈等裴鈺安出門後便去了後院,先給昌泰郡主請安,又陪三姑娘玩了一會兒,眼瞧三姑娘午睡去了,雲酈正準備回前院,這個時候,府裏突然熱鬧起來。
國公爺自泰山采風歸來了。
昌泰郡主聞言,猛地從搖椅上站起來,下一瞬她又淡淡地在椅子上坐下:“回來了就回來吧。”
那管家看著昌泰郡主,猶豫不決。
昌泰郡主心裏覺得不妙,擰眉問:“還有什麽?”
管家頭垂得低低的:“稟夫人,國公爺還帶回了一個女子,說請你將蘭香苑收拾出來給,給蘭姨娘住。”
一瞬間,悶熱的屋子裏氣溫都下降了幾個度。
雲酈看向昌泰郡主,入府接近四年,雲酈已很清楚鎮國公夫婦間的往事,鎮國公裴鶴年輕時便以書法繪畫聞名於杏林,生的風度翩翩,儒雅俊秀,那時的昌泰郡主也是大安朝有名的明豔美人。
兩人幾乎是一見鍾情,後來順理成章的成婚生子,隻是裴鶴生性多情浪漫,成婚第四年,便喜歡上了一個賣花女。
事到如今,鎮國公已經有過好幾位藍顏知己,隻大部分保鮮期不長,如今隻有兩位姨娘。
想著,雲酈就見昌泰郡主那張風韻猶存的臉浮現出一個冷厲的笑容,不過很快,那股冷厲就變成了淡漠,“玉和,你派人去安排。”
約莫兩刻鍾後,榮正堂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旋即是丫鬟問國公爺安的聲,片刻後,鎮國公裴鶴走進榮正堂正屋。
裴鶴年過四旬,但身形依舊挺直削瘦,眉眼見盡都是風流寫意,他捧著一副畫進來道:“見雪,我這幾個月去了泰山,終於讓我繪得泰山山頂蒼茫寥闊的落日圖。”
他說著示意來人把畫打開,昌泰郡主冷淡的目光卻落在跟著裴鶴進來的另一個女子身上,女子約莫十七八歲,皮膚細白,聲量瘦長,算不得絕世美人,隻能說身上有一骨子秀氣書香味。
見昌泰郡主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裴鶴先解釋道:“這是蘭若。”又對蘭若溫柔道,“蘭若,給夫人行禮敬茶。”
昌泰郡主坐在上首捏了捏眉心:“不必了,我頭有些疼,想休息一會兒。”
裴鶴聞言就要關心昌泰郡主,目光剛落在她臉上,便瞧見她眼底的冷意。
對著他的冷意。
裴鶴像是明白了什麽,扭頭看向膽怯的蘭若道:“你先出去吧。”
蘭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昌泰郡主和裴鶴,行了個不標準的禮,躬身退了出去。
見她出去,裴鶴才皺眉道:“你是因為蘭若生氣?她不過是個侍妾,不會越過你去的。”
聽罷,昌泰郡主銳利的目光射向裴鶴,譏諷道:“十幾年前,我便不會生氣了,現在又怎麽會氣?”昌泰郡主有時候就在想,裴鈺安到底為什麽在感情上那麽固執,明明他爹是個風流鬼,現在想想,說不準就是汲取他爹的教訓。
裴鶴像是被戳中了什麽痛腳,他支吾兩聲,最後扭過頭道:“我走了。”
等裴鶴離開,昌泰郡主重新在涼椅上坐下按了按太陽穴,雲酈見狀上去接替昌泰郡主的動作,輕輕地幫她按摩腦袋。
王媽媽則端了杯涼茶上來。
采容見她們都找到了自己的事,再見昌泰郡主麵色不佳,她上前擔憂道:“夫人,你別生氣了,國公爺那句話說的對,不過是個侍妾。”
昌泰郡主聞言睜開眼,淡淡道:“年輕的時候就生完了,現在隨便他怎麽搞吧,我隻關心幾個孩子。”說著她拉過雲酈的手,示意雲酈走到到跟前來,“你現在挪到外書房去了,要盡可能地把握住機會,懷上鎮國公府的長孫知道嗎?”
“你要知道,明年,裴寂也要成婚了。”裴寂是鎮國公府的庶二公子,聽到昌泰郡主提及他,雲酈眼中閃過幾絲厭惡。
雲酈垂下頭道:“奴婢清楚。”
采容在旁邊垂眸聽著,眼裏忍不住流露出嫉妒來,如果不是當初世子妃不孕的消息捅出來後她就離府養病了,應該是她當世子的妾,長孫也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
越想采容就越覺得憤怒,她一定要找到是雲酈給她下藥讓她生病的證據,把她拉下馬來。
昌泰郡主叮囑了雲酈幾句,眼見日頭不早,就準備讓雲酈回外書房了。
這個時候,一道略有些著急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昌泰郡主示意王媽媽出去看看是什麽事,片刻後,王媽媽一臉愁容地回來稟道:“夫人,世子受傷了!”
裴鈺安受傷了?
雲酈表情忽地一變,在她生下他的兒子之前,她可不希望他出現任何意外。
………………
作者有話說:
裴鈺安:生了我的兒子後,難不成你就舍得我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