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還是熟悉的味道
清晨的一切都像是剛睡醒的模樣，太陽隱在雲後，初露微茫，似乎隻具照明作用，透過雲層灑下的光還不刺人，雖是夏日，此時也像是稍稍還有些惺忪睡意，還未綻放出惱人的熱浪。空氣還算清爽，並未燥熱難耐，甚至還透著一襲襲的清涼。一些小街小巷裏的小販已經開始吆喝起來，門店也已大開，偶有店主走出店門扭動脖子伸伸腰，然後四處觀看，等待這天的開門客。隻是街上的路人畢竟還隻依稀，使門店看起來有點門可羅雀。
馬路上一輛車一直在快速行駛，路上現在的車流量還不大，給了這輛車不小的施展空間，超車超起來也是得心應手許多。行駛距離一點點增加，太陽也從東邊一點點上移，這輛車從一開始的完美避開交通高峰期，到堪堪逃離高峰期。
車在T市第一醫院停車場停下，卻沒有人下車，過了好一會兒，車上駕駛後座走下一個婦女，拿著包繞過車頭，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從上麵扯下來一個姑娘。但這姑娘就像個軟體動物一樣，耷拉著個腦袋，連走路都慢吞吞的像是拖過去，走在前麵的婦女停下腳步，又等得有點不耐煩，往回走幾步，拉起姑娘的手風風火火的往門診趕。
好像每天都不缺生病往醫院跑的人，走進門診，裏麵已滿滿的都是人了。
所謂一日之計在於晨，夏晨又來得格外早一些，比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人們更願意起床開始一日之計。但這其中並不包括此時頂著倆熊貓眼昏昏欲睡排著隊等著掛號的那姑娘。
“蘇曲知！讓你晚上早點睡不早睡，白天麽跟條蟲子一樣…”蘇媽媽的喉嚨永遠都能在蘇曲知臨睡之際打消她的睡意：“你趕緊往前走幾步，跟牢隊伍，別被別人插隊了，不然又要多等…別打瞌睡了蘇曲知！”
蘇媽媽見蘇曲知沒什麽反應，這回還動起了手，對著蘇曲知的腰戳了幾下。
“哎呀媽，你幹嘛呢！我這晚上睡再早，這早上五六點鍾起來也不是我的生物鍾啊，我這放假剛回家還沒溫習完我的窩呢，你就上趕著拉我來醫院，就不能…”蘇曲知看著媽媽瞪著的大眼睛，立馬消了音，太後娘娘真的是太獨裁專製了！
蘇曲知就不懂了，她這在學校過了那麽久水深火熱的日子，雖說大學還算是自由輕鬆吧，但在寢室愉不愉快，能否睡個好覺，完全取決於你的室友啊，她已有一整個學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好不容易放了暑假，她第一時間收拾好東西就回家，打算睡它個天昏地暗，日夜顛倒的，可沒想到，從昨晚入睡到被媽媽從床上揪起也就隻有八個小時！原本在學校的時候，父母就對她的暑假進行了一係列規劃，第一件事就是先住個院，這點她並不反對，她的身體一直不大好，自從高二那年突然患病到現在已有六年的時間，也有五年沒有住院調養了。接下去大四就要實習了，蘇爸爸蘇媽媽生怕實習太累，可能對身體有影響，那就先住個院休養調理調理再去實習。可是她沒想到，她回家炕都沒蹲熱乎呢，就開始了淩晨醫院行。
雖說起了個大早，但從她家開車到市醫院就已經不早了，這從醫院掛號處的隊伍長度上就能看出來。等她們排完隊掛完號去到門診看到醫生那就是更晚的事了，做完一係列的例行檢查，才回到門診室谘詢醫生。
給她看病的還是當年的那個陸醫生，幾年沒見，沒想到還記得她，說來也是，她當時跟科室的醫生護士關係處的還算不錯，畢竟半年內住了兩次院，每次一個月，更何況這陸醫生在她第二次住院的時候還罵了她一頓，說她不夠珍惜自己，對於這點，蘇曲知是很委屈的，她怎麽就沒好好珍惜自己了，她那會兒這不是剛接觸這個病，沒經驗麽。這回陸醫生見了她，問了下情況，聽到她說5年沒住院調養過，也沒調過藥量，這臉又板了起來，眉頭緊皺，好在檢查結果還可以，雖說有幾個指標偏高得有點多了，但還沒什麽大礙，才沒發作。
“你這小姑娘，臉色看起來還是不錯的，臉蛋也是比幾年前的看起來圓潤多了。”陸醫生的聲音裏有著老者的慈祥，隻是話裏的內容對一個女孩子來說，造成的傷害可不是一點兩點。
圓潤，還多了，這剛好戳中了蘇曲知的痛處，她的身材高挑，小腰纖細，還有一雙讓人羨慕的大長腿，照理說，這是高冷氣質女神的標配，然而，如果是一張嬰兒肥的娃娃臉安在上麵，怎麽看怎麽不協調，不管是可愛清新風還是高冷知性風都有一股濃濃的違和感。在她把自己被誇嫩於實際年齡不少歸結為滿臉膠原蛋白顯年輕時，總有不和諧的聲音冒出否定，這還不算什麽，重點是，好久不見的友人碰麵，無論是開場白還是中間調亦或是散場詞，總會逃不掉“好久不見，看樣子過得還不錯，臉又圓潤不少”這類詞，更甚者，還有“呀，蘇曲知，怎麽臉麵積又擴張了，該長肉的地方咋就不長呢”，所以究竟會不會聊天了，是她願意的嗎，天知道她有多想把臉上多餘的肉轉移到胸上。她還記得以前她媽還說她的臉型是標準的鵝蛋臉，可是現在整個都快一鴕鳥蛋了。
但是，揭傷疤的人是主治醫師，蘇曲知也就隻能忍了，還得心口不一的說：“是呀，這不是多虧了陸醫生幾年前的耳提麵命嘛，我可是照著您的話嚴格要求自己，我還那麽年輕，未來還長著呢。”
“哼，嚴格要求自己？我有沒有說過最好半年到一年住一次院調養？高中忙也就算了，大學假期總是長著的吧？！咱們這個病就要自己好好調理，藥劑的量隨時都是有可能需要重新調的。”
“我這不是檢查出來的結果還不錯的嘛…就餐前血糖高了點嘛…”
“就高了點？高了幾倍了還就高了點？我沒猜錯的話，你之前幾次去檢查的時候，都是高了不少的吧？這個你都沒有重視起來的嗎？！”看著蘇曲知的眼睛往那些指標正常的項目上溜，卻又欲言又止不發一言，陸醫生索性說起了那些項目：“你看看這個糖化血紅蛋白，測的是過去幾個月的血糖平均水平，比如說你早上血糖很高，但是晚上血糖又低得可以，這一平均，也就是處於正常範圍的，這說明不了你的藥劑量跟你的飯量相配。至於其它的項目，在正常範圍內才是正常的，不然你就等著並發症上門吧。”
蘇曲知被訓得一愣一愣的，好的嘛，他說的都是對的，的確是她疏忽了…
見小姑娘訕訕的耷拉著腦袋的樣子，陸醫生歎了口氣道：“不過話說回來，你自我管理得算是很好了的，不像有些人，沒有什麽自製力還任性，一點都不愛惜自己，三天兩頭送進醫院。你要繼續保持，不要像上次一樣，半年內住兩次院都是因為病重，不然我陸老頭的嘴是不饒人的。”
“知道了…難為您一把年紀了還記得…”
低頭寫著病曆本的陸醫生聽到蘇曲知的嘀咕聲，問：“什麽？”
“沒什麽，我說陸醫生你寶刀未老，對陣下藥，一針見血，記性還那麽好。”
陸醫生結束了最後一個字，等了蘇曲知一眼道：“去去去，趕緊滾去住院去，別在我眼前晃。”能不記得她嗎，這小姑娘幾年前剛送進來的時候，半條命都沒了，整個人瘦骨嶙峋，他還記得當時的護士都感慨那樣子就跟鬼似的，直接就給下了病危通知，雖然同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在發生，但是，對她印象深刻不是沒有原因的，本來像她這個年齡的就不多，她得知患病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間還笑著安慰家人的樣子實在也是令他印象深刻得很，講得簡單點的話，漂亮的姑娘總是更容易記住，更何況，她還在半年內住了兩次院，都是以極高的血糖水平入院，而他這個人最是見不得這種年紀輕輕的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1型糖尿病，雖不似癌症提前預告死亡，但也夠讓年輕人絕望的，畢竟一輩子如影隨形，你生它生，你死它消。
蘇曲知聳聳肩拿著病曆本離開門診室，跟著媽媽前往病房。5年了，這個醫院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還是當初她熟悉的環境，熟悉的那些人，隻是，她的心情更加的輕鬆了。6年前，她突然急發1型糖尿病，沒有任何征兆，說是遺傳的話，家裏也沒有這個先例，她隻能算是無中生有，說是病毒感染的話，她也沒有什麽接觸到病毒的機會，最大的可能就是自身免疫係統缺陷了，但，即便醫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也的的確確是完全喪失了胰島功能，從此胰島在她體內就像個無用的擺件，分泌不了胰島素，隻能靠外界注射。所以從此她過上了一天打4針，必要時手上紮7個洞測測血糖的日常生活，期限是一輩子，當然，若是沒有意外的話。人們總是喜歡在一些話上加上一輩子這個量詞，承諾時用它證明堅貞，許願時用它加重語氣，一輩子，這個字眼用得太過頻繁，但很少真正有人能衡量它的長短，真的身處其中，才知道，永遠有多遠，一輩子有多長。
Anyway，雖然不能想吃就吃，無法實現做個快樂的吃貨這個小心願，也沒辦法跟別人一樣想幹啥就幹啥，限製因素過多，但是，就像萬事有得必有失，有弊也是必有利的，最起碼，她仗著這個逃過了多少次讓人深惡痛絕的800米體測，所以說，對於一件既已發生的壞事，是不能過於簡單的就否定的。不過是往後無法隨心所欲，她向來隨遇而安。